第109章
他低声在我耳边喃喃道，“如果你是想让我心疼，你的目的达到了。可我不能让他们继续离间我和弘时之间的父子之情，若要恨，你就恨吧。其实，恨也是一种感情，不是吗？我错过了你的爱，若能让你恨着，便能让你记着。”他微凉的手抚过我的眉眼，替我掖了掖被角后，才转身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同时，一行清泪从我眼角滚落。做为君主，你没有做错。可做为一个人，你终要背上刻薄残酷、惨杀兄弟的罪名。为了那个位子，这一切值得吗？
一连数日，他都未曾来过，高无庸每日都会寻问小桃关于我的一切。大半个月后，我已经可以下床了，只是仍旧没什么力气，不能走得太远。
一日午后，小桃见没什么阳光，对正坐在桌前看书的我道：“主子，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自五阿哥将我的“死讯”上报朝廷后，雍正便准许我在宫内自由行走。只是我不想见任何人，才将自己封闭起来，从不轻易踏出养心殿的宫门。
小桃见我愣神儿，劝说道：“主子，奴婢听说园子里的桂花开正好，奴婢陪您散散心。”
看着小桃一脸的期待，这些日子着实委屈她了，天天守在我身边，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怕是早就闷坏了。我朝她一笑，轻点了点头。
小桃开心地收拾起手中的绣片，随着我朝门外而去。刚走到殿门，就看见弘历过来。
“额娘，这是要去哪儿？”弘历环着我的胳膊，笑问道。
“回四阿哥的话，主子是想去园子里散散。”小桃躬身答道。
弘历握住我的手，轻声道：“皇阿玛刚宣了儿子，儿子过会儿去园子里寻您。”
“正事要紧。若是乏了，额娘会早点回来的。快去吧，别让你皇阿玛等急了。”我笑道。
“知道了。”弘历朝我一笑，快步朝养心殿而去。
御花园内，弥漫着桂花淡淡的香气。我立在廊下，远远看着园内的桂花树，耳边似是有孩童轻声唱着歌曲，我不由哼唱起来：
“玫瑰香，茉莉香，比不上江南的桂花香。
月里嫦娥播的种，山中仙女育的秧。长成四季常青树，开出那个小花，金黄黄——”
“主子，您在唱什么，像是童谣？”小桃侧耳听了一阵，笑问道。
我唇边含笑，轻点了点头，指向不远处的亭子：“我记得，那是康熙四十三年的中秋，就在那儿，我抱着煦儿，还有弘升和弘晊，教他们唱这支歌谣。这一转眼，竟已二十年了。当年的孩童，都长大成人了。”
“小桃，二十年前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一样。我清楚的记得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声音。你知道我有多想他们吗？每天看到弘历，我都会想起他们来。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在他们之间做出选择？为什么不能让我同时拥有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儿子，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扶着廊柱缓缓坐在台阶上。
小桃跪坐在我身边，轻轻扶着我的肩头，低声道：“主子，其实皇上和四阿哥对您也很好啊！您昏迷的那几天，皇上除了上朝，每天都守在您身边。奴婢从没见过皇上流过泪，当太医说您是自己不愿醒来时，奴婢瞧见皇上眼眶都红了。”
“若是真能一直睡着，我倒情愿那样。”我苦笑着，将头埋在膝间。
小桃轻摇了摇我的胳膊：“奴婢是康熙五十九年入的宫，您是奴婢服侍的第一位主子。起初奴婢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想来能住在西暖阁，定是皇上最看重的人。直到发生了乾清宫的事情，奴婢才知道，原来您就是恒亲王的福晋，是圣祖爷最喜欢的儿媳妇。”
卷3－035
我侧头看向她，朝她一笑：“你心里是不是在奇怪，为何恒亲王的福晋会住进宫里，四阿哥会叫我额娘？”
小桃面色一紧，忙道：“这不是奴婢该知道的事情。”
“可这也不是个秘密，不是吗？”我慢慢抬起头，苦笑道，“我早就知道，宫内的人盛传皇上贪图女色，强抢弟妻，有违人伦。知道九爷以前怎么评价我吗？”小桃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是祸水！红颜祸水！”
“主子！”小桃皱眉急道。
我笑着轻捂上她的嘴，朝她轻一摇头：“什么都别说了。人各有命，我懂的！”我拿开手，扶着廊柱慢慢站起，“回吧。”
雍正三年九月的一天，许久未踏进西暖阁的雍正来了，高无庸和小桃知趣的退了下去。我只在桌前绘着各色的花样儿，并没有搭理他。
弘历和十三阿哥常来，朝堂上的事情他们似是无意的讲给我听。一次又一次的打压，无论是对年羹尧，还是对八阿哥和九阿哥。
他缓步走到我身后，伸手轻轻环住我的腰，下巴抵在我的肩头，低声道：“宁儿，已经一个多月了。气还没消吗？”
“我生气有用吗？你会在意这些吗？皇上今日下旨，将年羹尧押送返京会审。如今除去年氏这个大隐患，皇上便可腾出手来，对付八爷和九爷了。”我继续描绘着花样，轻声道，“只是不知道，皇上又该如何面对宠冠后宫的年妃娘娘？”
“他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主子？”他冷冷的话，不由让我打了个冷颤。
“那八爷和九爷呢？你又打算怎么处置他们，是圈禁，还是赐死？”我将绘好的花样儿整理在一起，仍旧没有回头看他。
“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肯死心！”他紧了紧手臂，抱住我。
“哼！怕是皇上不肯放过他们吧。八爷劳心劳神的做了那么多，可在你明示暗示下，朝臣们竟全是质疑之声：无功而有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冷哼道。
“宁儿，别再为了他们吵架，好不好？你可知道这一个多月，我有多想见你。可每每走到门口，我都没勇气进来。我就是怕你这个样子，为了他们，跟我吵架！”他缓声道。
“你心里明白，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再回来。”我清声道。
“难道在你心里，他们比我和瑞儿还要重要吗？你为了他们，不惜与我反目？”他道。
我轻摇了摇头：“你明知道，你们对于我来说，是一样的，一样重要。我没有想与你反目的意思，只要你肯让他们活着。”
他双手一用力，将我的身子板正，面对着他：“够了！不要再为他们说话。别仗着朕对你的宠爱，妄图干预朝政！”
“呵呵！”我轻笑着，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俯身在他耳边道，“皇上，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你！放肆！”他将我用力推开，怒道。
我的身子猛地向后一倒，腰正撞上桌角，好疼！桌上的墨汁，溅了出来。我咬牙撑住桌面，苦笑道：“被我说中痛处了吗？你的心也会痛吗？我还以为你早已是铁石心肠，早就习惯这些了。你对人的好，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对我亦是一样。”
“宁儿，有没有伤到？”他上前一步，将我扶住，皱眉道。
“我早已经被你伤的体无完肤了。”我甩开他的手，扶着椅背弯腰站着，“你既做了决定，便放了我吧。留在你身边，只能让我们彼此伤害。别让我更恨你！”
卷3－036
“你想都别想！不管是恨，还是爱，我都不会再放你走。你别忘了，瓜尔佳氏宁雪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那个人。你是我的，是朕的女人，是四阿哥的亲生额娘。你不是不想入宫为妃吗？可朕便要册封你。若想让他们都好好的活着，你最好不要再反抗朕。”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高无庸带着雍正的圣旨来了。
“主子！”小桃已经是第三次扯我的袖子，劝我接旨了。
我抚开她的手，继续歪靠在软塌上，翻看着手中的书。
高无庸进退不得，捧着圣旨，走到塌边，低声道：“主子，您就可怜可怜奴才，接旨吧。”
“不要！”我目不斜视，轻吐两个字。
高无庸咬了咬牙，退后两步，清声道：“皇上口谕，宁主子不必行跪礼。奴才就宣旨了。”他早就猜到，我不可能顺了他的意思，接受册封的，一早就交待好了。高无庸见我气鼓鼓的，不由唇边勾了丝笑，朗声道，“知州武柱国之女武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久昭淑德，以册立尔为宁妃。”
知州武柱国之女，这是他给我的新身份吗？好个宁妃！我冷笑着看向高无庸：“宁妃！皇上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娘娘，皇上原说将永寿宫赐给您做寝宫的。只是太医说您身子尚未大好，所以皇上有让您仍住在西暖阁内，等您大安后，再移至永寿宫。”高无庸双手将圣旨呈到我面前，低声道，“皇上口谕，遵祖制，四阿哥从今日起，由您抚养教导。娘娘，接旨吧。”
我微微坐正身子，伸手轻轻抚过明黄的圣旨，轻笑道：“兜来转去，我始终逃不出去。就住在北京的大圈圈中，大圈圈中有个小圈圈，小圈圈中又有个黄圈圈。”我半吟半唱着，不肯接过那道将我圈住的圣旨。
我呆坐在软塌上已经半天了，眼前的桌案上，除了圣旨还有雍正的一应赏赐。这些东西，竟发出刺目的光芒，刺得我双眼不停的流泪。我缓缓走上前，看着这些绫罗绸缎，伸手将它们哗地一声，尽数扫在桌下。
“主子！”小桃领着两个小宫女闻声从门外冲了进来，看到满地的东西，不由惊道，“娘娘，您这是做什么？让皇上知道了，可不得了。”说完，率先跪在地上清理起来。
“不准收！”我厉声斥道，“出去，都给我出去！”一把抢过小桃手中的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