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卷3-072
  他淡淡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九哥可是五哥嫡亲的弟弟,他会害九哥吗?”说完,他紧了紧领口,转身欲走,刚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听说,映雪不太好。老十四捎了口信儿给我,她想见见亲人!”
  我倒吸了口冷气,怔怔的愣住。映雪,我的妹妹!
  晚间,雍正和弘历一起陪我用了晚膳食。雍正虽没明说,深知他心思的高无庸还是让御膳房准备了许多菜式。直到亥时更响,弘历才极不情愿的回了阿哥所。
  在小桃和玲珑的搀扶下,我洗漱后进了东耳房。此时,雍正早已半靠在床头,随意翻看着我放在床头的书。小桃扶我坐在床上后,躬身告退。
  我正考虑该如何劝他,让我见一见映雪时。他却递了支金步摇在我眼前,两指多长,做工精细,是支钗头凤。凤凰的口中衔着一颗滚圆的东珠,既高贵,又不失雅致。“生辰礼物!”他将步摇插在我的发髻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唇边含笑微点了点头。
  “谢皇上!”我轻声道。
  “你有心事?”他揽过我的肩,轻轻拥着我,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阿玛、额娘和哥哥了。”我偎在他怀里,双手紧攥着衣角。
  他轻叹了一下,握住我的手,轻轻揉nie着:“是我太自私了,害得你不能见他们。”
  “不怪你,是我不孝!不能在他们身边尽孝,还让他们以为我已经……”说着,我眼睛浅浅迷蒙,泪水缓缓落下,“如今,离我最近的却只有自小就没亲近过的妹妹。她跟着十四爷,不知怎么样了?”
  “等你身子再好些,去看看她吧。”他略沉静了片刻,淡淡的开口道。
  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他双眼清亮,面色如常。我丝毫看不到他的内心,不知道他究竟想些什么,我愈发的不了解眼前这个人了。
  “就算我不告诉你,老十三也会跟你讲的。前些日子老十四便上的折子,怕是映雪没多少日子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见见亲人。你阿玛和额娘年事已高,经不起舟车劳顿。希望成泰能赶得上。”他微低了头,揉搓着我的手,“我不想你日后怪我,若是想去,就去吧。”
  听到哥哥正赶往京城,我心里一喜,忙问道:“我能见哥哥吗?”
  他略一迟疑,终是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见吧。见一个或是见两个,没什么区别!”
  “那我明天就……”我刚开口,就见他一脸阴沉,不高兴的模样。
  “不忙!再让太医为你施两次针,难不成你想让成泰看到你这副模样吗?”他面露不悦,低沉着声音道。
  六天后,当太医把银针收好后,我一面便让小桃去告诉高无庸,我要见皇上。一面让玲珑帮我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坐等着雍正来。
  直到太阳西沉,雍正才领着弘历一前一后进了永寿宫。他瞥见我放在软塌上的包裹,冷笑了一下:“我真怀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你该不会一出宫,就不愿再回来了吧。”
  “你反悔了吗?”我试探着问道,见他不语,我忙道,“你可是皇上,金口玉言的。”
  “你啊!”他朝我一摇头,转身对弘历道,“一路上好好照顾你额娘。不能有一丝闪失,可记清楚了?”
  “儿臣记住了!皇阿玛放心!”弘历躬身应道。
  “你让瑞儿跟我去?”我扯了扯他的袍摆,轻声问道。
  他微微点头:“你身份特殊,要找个妥当的人,我才能放心。”
  第二天,天刚刚浅白,我和小桃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在高无庸的护送下,悄无声息的出了宫。宫门外,弘历一袭月白色锦袍,披着黝黑的皮大氅立在马车边,朝我扎了安后,与小桃一起扶我上了马车。一路上虽是快马加鞭,可还是接近傍晚才赶到遵化。
  十四爷虽为软禁,可雍正并没有限制他的自由,准许他能在遵化界内随意活动。
  卷3-073
  马车缓缓停稳,小桃给我披了披风,又戴上暖帽,宽大的帽沿遮住了我大半张脸。
  车帘掀开,弘历伸手对我道:“额娘,到了!”
  我扶着他的手,缓步下了马车。抬眼看去,府门两侧分立着带刀侍卫。服侍弘历的小太监福全几步上了台阶,从怀里掏了个金灿灿的牌子,朝一个看似头领的侍卫晃了晃。
  侍卫头领一挥手,领着众多侍卫快步下了台阶,扎安道:“奴才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
  弘历朝他们微一抬手,扶了我进了府门。早有侍卫进去禀报,还未走远,就见到了十四爷的身影
  “十四叔吉祥!”弘历恭敬的请安后,起身在十四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十四爷蹙眉点了点头,朝身后的人道:“海儿,不许任何人在府内走动。”说完,朝我微一躬身,“请!”
  十四爷在前面领路,我们一行人很快进一个幽静的小院落,满院浓重的药味,不由让我皱起了眉头。映雪病得如此之重吗?
  屋内只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我四下看看,伸手掀开了暖帽:“她在哪儿?”
  十四爷没有看我,指向里间。我解下披风,递给小桃:“让我们姐妹单独呆会儿。”
  雅致的房间,红木雕花的大床上,我很难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一头凌乱青丝的女子与映雪联系在一起。我还记得她青春阳光的笑脸,记得她立在宫墙边低声唤姐姐。她入宫时,我在盛京养病。入宫后,她在永寿宫服侍德妃。因宜妃与德妃面和神离,我很难见她一面。
  “咳咳咳!”
  我的思绪被一阵咳嗽声打断,赶紧俯身,“映雪,醒了吗?要水吗?”
  她没有睁眼,只是微点了下头。我心里划过一丝伤痛,倒了杯水递到她的嘴边。她就着我的手,缓缓喝了几口。
  她慢慢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凝神看了一会儿,眼神由惊讶变成了恐惶,张了张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姐姐,是姐姐吗?”
  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映雪,姐姐来看你了。”
  她如释重负的长长出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姐姐,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我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坐在她身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猛地她似用尽力量紧紧攥着我的手,睁大眼睛:“你,你究竟是谁?”
  我靠近她,一字一顿地道:“以前是恒亲王侧妃瓜尔佳氏。现在是永寿宫宁妃。”见她欲张口,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你想害死老十四吗?”
  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感觉到她呼吸变得急促,我才松开了手。她的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瞬间氤湿了枕头。
  我拿帕子帮她拭了拭泪,低低地道:“他待你,好吗?”
  她勾出个嘲讽的笑,哽咽着道:“姐姐,教妹妹唱支歌吧。”她岔开话题,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这是……”我打开折得很整齐的纸,一行清秀的小楷《葬花吟》,“你怎么知道这个?”
  她淡淡一笑,缓声道:“是爷送给我的。那年,我刚进宫,便分派到了永寿宫服侍德妃娘娘。”她微眯着双眼,直直的看向承尘,唇边一丝甜甜的笑,“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青竹色的长衫,就立在回廊下,唇边含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从那时起,我心里便有了他。只要他来永寿宫,我无论当不当值,都会去看他一眼,哪怕一眼,我就能开心很久。直到三年后的一天,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喝醉了酒,歪靠在宫门。当时娘娘已安置了,不好打扰,我便扶他去了偏殿,就在那天,我成了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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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时,映雪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扭过头,紧紧的盯住我:“也就是那天,我知道了爷的一个秘密。一个到今天,他都不肯承认的秘密。”映雪笑了,笑得那么悲凉,那么苦涩,虽是在笑,可眼中却是满含泪水。
  我没有问她是什么秘密,只是淡淡的望着她。她似乎是想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却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从半空中收回:“姐姐,你不好奇吗?”
  “既然是十四爷的秘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我朝她浅浅一笑。
  “是啊!跟姐姐无关的。”她轻叹了一下,轻声吟道,“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姐姐,我活着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死后,只想做瓜尔佳家的女儿。送我回去,回盛京。”
  “好。姐姐答应,送你回家。”我拉起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映雪,下辈子千万别再爱上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了。”
  她朝我略点了点头,指了指我放在床头的纸:“教映雪唱这支歌,映雪想唱给爷听。”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煞葬花人。
  独倚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我不知唱了多少遍,直到映雪累了,又睡着了,才将她的手放回锦被里。打开屋门,小桃扶住我微摇了身子,坐在椅子上。十四爷漠然的望向窗外,我们刚才的歌声虽不大,可在这个静得有些可怕的屋内,应该能够听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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