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引凤
他抱胸与她对视,似在思量,又似在审视,神情一直未变,但她就是感觉到自他身上隐隐透出的不悦。相处多日下来,总觉得他虽然一直以捉弄戏耍她为乐,却暗藏一种孤隔独傲,似乎难以相处。
正忐忑不安,却见他缓缓一笑,启唇道:
“有何不可?此事合情合理,我一并办理便是。”
“啊,多谢三爷!”她立时露出孩子般惊喜的笑容,决定回房一定要烧高香。
“你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他忽然问。
咦?她怎么听出好像有一丝丝关心在内?或许只是顺口一提吧,她自嘲的笑笑,清脆答道:“我很好,很喜欢这里。”
“那便好。明日我请戏班子来唱堂会,你准备一下。”
戏班子?准备什么?那也是她的工作范畴么?她能不能拒绝?但早已知晓他最是个说一不二之人,只好乖巧依从道:“是。”
他轻点首:“稍后会有新做的衣裳送来,挑几件喜欢的。”
“啊?哦。”她应着,低头继续磨墨。
“罢了,歇歇罢,我也不想画了。”
“咦?”她抬起纯净的眸子看着他,感觉到他话音中隐隐的心浮气躁,忽见一人匆匆而来,却是他的护卫沃青。
“三爷。”沃青神情隐含焦虑,望望苏涟漪,欲言又止。
郎烈微一蹙眉,向苏涟漪道:“好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罢。”起身与沃青匆匆而去。
她忙起身,看着走来的飞红,不安道:“发生什么事了?”
“苏姑娘不必担心,三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飞红甜笑道。
“是么?”
“嗯,三爷是个极为可怕的人,什么牛鬼蛇神都害不了他。”多日下来,飞红在她面前由最初的紧张少语,终于放松下来。
“啊?你这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苏涟漪好笑道。
飞红忙举手道:“飞红自然是在夸三爷,此心天地可鉴!”
苏涟漪依旧笑道:“我又不会在三爷面前说三道四,咱们是姐妹,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三爷绝不会知道。”
飞红嘻嘻一笑,一面收拾笔墨一面道:“三爷待苏姑娘真好,我们从未见三爷待人如此亲切呢。”
“什么?”苏涟漪张大嘴,“亲切?”有这种动辄叫人火冒三丈的亲切么?
“嘻嘻……”飞红咧嘴而笑,忽然问:“啊,苏姑娘从前是做什么的?”
“你看我像做什么的?”
“苏姑娘灵巧可爱,天然去雕饰,有些像大家闺秀,又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呃……像是……是……”飞红拧眉冥思。
是了,是了,自己原该就是一位大家闺秀啊,还有人曾夸过她机灵剔透呢——她脸红,晓得那是人家的恭维之词。怎么如今动辄跳脚怒斥、横眉竖目、形象大失?
“都是那个家伙害的……”将头搁在桌面上,悲戚的低喃。
“飞红虽是个丫头,但见过的人可不少,苏姑娘给人舒心豁朗之感,能令人不知不觉撤下心防。飞红想,正因如此,三爷才待苏姑娘格外亲切罢。”
是么?是么?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人么?她自己都不晓得呢。
回到住处,果然有人送来了几套衣裙,均是上等绸绢,品味超凡。
翌日,苏涟漪起了个大早,发现飞红比她还要早起,与旁的丫鬟佣人正忙得热火朝天。
“要来很多人么?”她小声问飞红。因为其他佣人一见她均掉头躲得老远,令她莫名其妙。
“这是三爷请来的京城最有名的戏班子,自然热闹些才好。不过苏姑娘不必抛头露面,只陪着三爷坐在楼上的珠帘后观看即可。”飞红笑道。
“哦。”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个米虫?有这般悠游自在的婢女么?她的任务好像是只要陪着他便成。他那么需要人陪么?明明那么难相处。
一如既往,伺候他更衣梳洗用膳,末了,陪他来到东园的小楼,避开热热闹闹的前门,自侧门而入,轻悄悄来到二楼,在早已安置好的珠帘之后坐下,身侧便是一个方形条案,上面摆满了瓜果点心、清酒香茗。
楼下早已是客满为患,人声喧哗。
“你不去打声招呼么?”她奇怪的问。
“自有人招呼。”
她拨开珠帘望下去,只见一个五旬男子正领着数名下人招待客人,看样子像是管家。
“我觉得你还是露一下面比较好。”她中肯的建议。
“不必。”他双腿交叠伸直,向后一靠,肘抵圈椅扶手,手撑额面,姿态恣肆。
见他对客人如此怠慢,饶是对他已有所了解,苏涟漪仍是暗暗蹙眉,不认同的坐下。
“你的家人在哪里?”她问。
“各自为家。”
“令尊令堂呢?”
“怎么,开始对我的家谱感兴趣了?”他笑着,不真。
她一怔,一时语塞。
他为自己斟了杯清酒,缓缓饮尽,优美长指抚去唇上酒渍,疏淡道:“书信我已派人送去紫金国,你大可放心了。我还有事,你自己看吧。”蓦然起身离去。
她愣愣的望着房门口,喃喃道:“我说错了什么?”
门边的飞红忙上前道:“苏姑娘不必往心里去,三爷定是有什么烦心事,马上就好啦!”
“为什么?他有何忌讳么?”她就是无法释怀,那么冷冰冰的。
“三爷哪有什么忌讳?他向来是百无禁忌的,您还看不出来?”飞红笑道。
“可是……他的父母大哥二哥为何从来不见?”
“三爷是自己住的。”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
“所以说我们三爷是有福之人哪!”
她望着飞红,实在不解她话中含义。一个人不与家人住在一起,独自一人住在有如宫殿般的府邸,这是有福么?
耳听着楼下不断的喝彩声,眼观着戏台上重彩浓墨、迤逦婉转的唱腔,一派繁华喧天,不知怎的,苏涟漪却感觉一股冷寂缓缓侵蚀周身,仿佛置身两个世界,心中怅怅。
夜晚,她睡意全无,隐约听得有箫声缕缕入耳,若有若无,牵动心弦。坐起来听了半晌,又觉那音符便似萦绕耳边,禁不住批衣下床,踏着月色箫声,来到湖中的八角亭,只见一人独坐亭中,清风迷离,湖波缱绻。
“郎烈?”就着朦胧月光,她看清那人正是他。
箫声一顿之后,郎烈回头看她一眼,撇唇道:“还以为会引来凤凰,却引来只山鸡。”
“你……”一怔后,苏涟漪恼道:“真过分!你这里又不是凤凰台,你也不是萧史啊,学什么吹箫引凤!”转身便走。
“凤凰有灵,何必度秦楼?”
咦?什么意思?她停步。
“今晚月色很美,错过了岂不可惜?”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喃喃自语。
她抬头望天,一轮皓月中悬,清辉遍洒,如霜似银,的确美轮美奂。看在这美月的面上,就不与他生气了。
“从这里看过去更美。”他立在亭栏边,湖波粼粼中仿佛一幅画卷。
她不由自主的走过去,先看了看头顶的圆月,再俯身欣赏水中的圆月,忍不住赞叹道:“是哦,不仅美,还触手可及,好想捧在手心里呢。”说着两只小手不住比划,直至将月影虚幻的捧于手心。“你看!真的可以捧住呢!”
月光下的她,笑容依依,温柔纯真,两个梨涡闪出些许孩子气,透着一股娇憨。
很奇怪,她有时像个小孩子,引得他不时想逗弄她;偶尔又要命的……娇柔,令人萌发拥她入怀的冲动。
她并不美,圆圆的娃娃脸,常常气鼓鼓的,即便再如何板脸,也板不出一丝威严。可是,那圆脸上却像是有个吸盘,牢牢吸住他的视线。那粉嘟嘟的双唇,竟令他想入非非,有了一亲芳泽的欲望。
这突兀的想法一经闪过,便如一颗巨石压在心房,令他诧异之余,竟是大大的懊恼。
“糟糕。”他喃喃出声,察觉自己心思已走得太远。
“啊?”什么糕?
感觉到若有所思的视线,苏涟漪转头看向他,突然发现两人之间不知何时离得好近,如此近的距离,感觉……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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