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做绝
苏涟漪怔怔而立，不知是该震撼还是该生气。官场中的种种腐败黑暗，她虽未亲见，却也听说一些，平日最痛恨此种肮脏龌龊的交易。可是此时，令她惊讶的是，自己并无意料中的反感与憎恶，亦未感到失望或惧怕。因为他，她似乎已混淆了是非，颠倒了黑白，不知不觉站在了他这一边。
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的头好痛。
正怔忡间，忽见沃青跨进正厅，迟疑的向郎烈问道：
“三爷，您当真要救人？”只对害人感兴趣的主子突发什么善心？
“为何不救？”眸底的冷意终于浮现上来，“救他一个，恰好可以让一群我不喜欢的‘清官’气得跳脚、终日惶惶呢。”
沃青了然一笑。果然还是他的主子，即便是救人，也一定要损人利己。
心底一声长叹，苏涟漪怏怏离开了窗子。
“苏姑娘，你去前庭做什么去啦？”途中，正遇飞红惊讶的问。
“没做什么。”她意兴阑珊道。
“你是在找三爷么？”
“唔，有事想问他，但他忙得很。”
“一定又有人来求三爷办事吧？”飞红了然道。
“嗯。”
“每次有人来求三爷办事，三爷总是让人家枯等，说不见就是不见。即便是见了，也是气得人家半死。您说三爷这到底是什么性子啊？”飞红忍不住笑道。
什么性子啊？依她看，完全是欠扁的性子。
午后，独自来到一个青藤架下看书，渐觉困倦，正欲抱膝小寐片刻，忽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
“三爷，因妾身等不到三爷，故而自己寻了来，还望三爷恕妾身无礼。”
苏涟漪一下子清醒，探身望去，只见青藤架不远处的八角亭内正悠哉坐着郎烈，而一个装扮得花枝招展的美艳女子立在他面前盈盈施礼。
“哦？那夫人您可辛苦了，这么大的园子，可不太好找呢。快请坐。”郎烈立起身，彬彬有礼的看坐。
“三爷……”那夫人四周望望，见左右无人，即刻软语莺声的往他怀中贴。
“夫人您中暑了么？要不要找个大夫来？”郎烈浅淡微笑，将她香软的娇躯扶好，一脸关怀。
“呃……”那夫人面色一僵，立时泫然欲泣道：“三爷一定要帮帮妾身啊！我家夫君……忧思过度，心力交瘁，现已卧病在床。我们什么办法都想过了，能帮我们的，只有三爷您了……”双眸幽幽凝泪，我见犹怜。
“你家夫君？”不着痕迹的踱开几步，他不紧不慢道：“请恕在下不明白，你家夫君是谁？”
“是……就是帮三爷……做定那件事的穆大人啊！”有些沉不住气了。
“啊。”他一击掌，恍然大悟，“就是那个爱逛青楼喝花酒因与人争抢一个妓女闹出人命的穆大人？”
“是……是的。”描绘得精致之极的脸孔略微变形。“我家夫君被人暗中上告了，三爷是不是……看在我家夫君曾为三爷卖命的情分上，搭救一下……”
“夫人好肚量啊，如此夫君还要救他，真乃天下女子之楷模也！”郎烈一脸诚恳的称赞。
“我……三爷能否答应……”穆夫人发青的脸色连浓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住了。
“答应什么？”他微笑重复，笑得极冷。“我可不曾说过，谁替我做事，我便会搭救谁。”
“咦？”穆夫人愣住，“咱们……咱们不是一伙的么？”
“夫人搞错了罢？我只是抓住了你家夫君的把柄，他便自愿替我做事，在下可从未做过威吓强逼之事。倘若每一个替我做过事的人，我都要救，那我还不忙死？我又不是开善堂。”耐心说明。“因此，你夫君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撇得一干二净。
“你……”穆夫人没料到他说翻脸便翻脸，气极，“不要忘了，我家夫君手上也有三爷的一本帐。”
“唔，这就叫狗急跳墙么？”长指拂过额心。“夫人不防试试，如此一来也免得夫人亲自上府，辛辛苦苦卖弄风骚。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下场凄惨。”他微微笑语，眸底闪着诡异光芒。
穆夫人满脸惊骇，呆立原地，一句话也接不下去。
“夫人请回吧，恕不远送。”轻轻弹去衣襟上沾上的胭脂红粉，一挥袍袖，也不管人家是否吐血晕倒，一概不再理会，轻松走出了八角亭。
他就是如此自私自利、阴险奸诈，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一转过青藤架，便看到了紧贴一根青藤而立的苏涟漪。
“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涟漪缓缓转过身，直视着他，面上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迷惘。
“为什么……要如此做绝？”甚至不给自己留后路。
凝视着她，他眸底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光芒。“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很失望？”
她不答。
“倘若你知晓我所有的所作所为，一定会吓昏过去。我不是你的杜少爷，书生意气，一身斯文。”他冷淡一笑，“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
“为什么……把话说得如此难听？”她小声道。
“你觉得我……令人生厌，是么？”黑眸转为森暗，身侧隐隐握拳。
“我……不是……”
“那是什么？”他再问。
“是……我只是担心……”她垂眸盯住脚下的石板地。
四周陷入令人心慌的寂静，苏涟漪眼见他的影子向她靠近，近得能感觉到烫人的呼吸拂过她的发，她胸口怦怦狂跳，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他却仅在她旁边停留片刻，而后无声走开。
她呆呆伫立良久，方才发现自己又忘了问他那件重要的事，也才知晓原来他应该每天都如此忙的。
又是几日过去，这日下午，郎烈正在靶场射箭，转身向臧飞手中取箭时，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不远处徐徐行走，如云似雾。
那丫头又在到处乱跑。
“苏涟漪！”他扬声唤她。
“咦？”苏涟漪闻声回过头来，一见他，眼睛一亮，忙忙的奔了过来。
他怔住。
“三爷在射箭？”她一路奔到他跟前，气喘吁吁，脸蛋绯红。
他眯眸。“你有事？”
苏涟漪一愣，抿唇道：“我是有事想问三爷。”
就知道。“讲。”他抱胸睨着她。
“呃……已过去这许多时日，为何不见送信的人回来？”她问出憋在心里许久的话。
郎烈闻言扯了扯唇角，随手抽出一支箭，拿在手中旋转把玩，轻描淡写道：“你多虑了，行程本就有快有慢，耽搁几日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已经一个月了，会不会出什么差错？我……”她抬起头，欲言又止，圆瞳含忧，细眉微颦，一扫平日的豁朗明快，令他心中莫名的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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