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面君
郎劲一声令下，护卫们上前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众伙计哀嚎声声，口中不住叫着：
“小姐，快出来罢！小姐啊！”
正是不可开交，突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
“喂！别打啦，我家小姐出来啦！”
郎劲连忙示意护卫们住手，将大厅的门帘撩起，众人急忙望去。
清风飒然的庭院中，一个丫鬟伴着一名娇小少女飘然而来，那少女身着普通衣裙，乌云般的青丝只以一枚青色碧簪轻轻挽起，通身上下毫无缀饰，但一种难以言喻的质朴风情，隐隐绰绰，与当今一片姹紫嫣红、桃李争妍大相径庭，皎洁独立。
沃青与臧飞双双倒抽口寒气，不约而同望向早已化为石像木雕的郎烈。
苏涟漪步入大厅，望着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伙计们，眉间一暗，不悦道：“这是哪家的王法，可以随意对人大打出手？”
“放肆！你没长眼睛么？皇上面前居然如此无礼！”宜妃挺身喝斥。
“皇上？他他他……是皇上？”一旁的明眉失声惊呼。
苏涟漪面上平静无波，垂眸转身，敛衽行礼道：“民女见过皇上。”平滑如镜的嗓音一丝颤音也无。
“真是乡野村妇，好不知礼数！”宜妃满脸不屑，“见了皇上怎能不跪拜？”
苏涟漪静立片刻，正欲跪下，被郎劲一把拉住，摇头道：“苏姑娘，不必了。”
“六爷？”苏涟漪复又行了一礼，轻声道：“民女见过六爷。”
郎劲含笑点首，拉她来到郎烈跟前，道：“皇上，金口玉言，言出必行，请皇上——”
郎烈缓缓瞪向他，那眼光恨不得将他凌迟，自牙缝中迸出三个字：“你妄想！”蓦然间出手如电，一把攥住苏涟漪的手腕，旋风般极速而出。
全场呆若木鸡，只闻宜妃骤然的尖声惊叫：
“皇上，您做什么去？”
苏涟漪被一路拖着前奔，直至被拽进煎茶房，房门随之砰然关上。正抚着心口不住气喘，便被急切的握住细肩。
“涟漪，真的是你？”他的声音如此之轻、之柔，仿佛一口气大了便会将她吹散。
“你……放手……”
一句话未完即被用力拥入宽阔的怀抱。
“真的是你，涟漪！”
这怀抱曾经是她刻骨铭心，千般依恋的归宿，亦是令她伤痕累累，几乎万劫不复的地狱！那嗓音曾千百次在她耳畔萦绕，缠绵不休……到如今却俱是如此遥远而陌生，仿佛轻烟般，顺风而逝，从未属于她。
她一怔后拼命挣扎，甚至又撕又咬，直如狂暴的野猫般，拼死抗拒。
激烈的挣扎间，桌子被撞动，桌上的茶壶翻滚落地，热烫的茶水四下飞溅。
茶壶的碎裂声令苏涟漪动作一顿，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迅速抱住退开数步，避开四溅的热茶。她惊魂未定，面色发白的望着地上的碎片，忘了自己正被人抱在怀中，直至唇上传来柔软的热度，方始惊觉。她再度拼死挣扎，却未能如愿，心一横，用力向下一咬，一得自由，便用尽全力挥手向他脸上扇去，只听“啪”的一声，恍若空谷绝音。
前厅众臣甫听到一阵噼里啪啦声，紧接着又是一下巴掌声，个个闻之色变，心惊胆寒。
只有宜妃幸灾乐祸道：“哼，这女子不识抬举，活该叫她受受罪！”
沃青等人看看她，皆抿唇不语。
煎茶房内，兀自茶香满室，热气蒸腾。
“皇上，请您自重。”苏涟漪冷冷道，虽然明知是对牛弹琴。
郎烈面色铁青，鲜红的掌印清晰可见。许久，他吐字艰森道：“你就如此恨我？躲我四年，一见面就挥手相向？”
“我没有躲你。”苏涟漪淡淡道，“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更不想再与你有任何干系，你我在四年前便已缘尽了，注定如此。”
“缘尽？”他缓缓眯眸，“如今无人能伤害你，你——”
“真正伤害过我的人，只有你。”她打断他的话。
“原来……你是这般认为。”他声音沙哑。
“事情过去这么久，我已经不恨你了，如今我过得很好，很平静，皇上只当不曾见过民女，民女感激不尽。”
“不曾见过？”他低喃，忽而一笑，“你认为可能么？”
她沉默片刻，突然奔向窗边，拿过几案上的一把剪刀，对着胸前黑发，一脸决然道：“我宁愿去做姑子，也不愿与你再有任何瓜葛！”
“你！”他大惊，欲伸手去夺剪刀，又怕伤着她，良久，终于挤出一个字：“好。”
“民女谢过皇上。”她仍旧一脸戒慎的望着他。
他一双黑眸凝滞半晌，蓦然闭上，侧过身去，唇角泛出一丝嘲讽幽冷的笑，“没想到……所有一切，居然换来如此下场。”缓缓向门口走去。
他脸上的笑容便如刀子插入她的心脏，突如其来的剧痛险些令她招架不住。
苍白手指已搭上门闩。
“等等。”她忽然唤住他。
僵直的背影挺立，不曾回头。
她端来凉水，将布巾浸湿，走到门边递给他。
到底是一国之君，她不想让他在自己的臣子面前失了风范与威仪。
他只是微微垂眸睇着那条布巾，神情冷漠，不言不动。
这个样子的他……
心里又是一阵酸痛，暗叹口气，这个人就是如此任性啊！
无法，她只好亲自动手将他唇角的血渍拭净，再将布巾敷在他左颊上。
他愣住，呆呆望着她。
过了半晌，她将布巾再度浸湿，交到他手上，让他自己敷脸，自己则取过另一壶茶在炉上煎了起来，而后将打碎的茶壶清扫一处，再去搬躺卧在地的桌案。无奈身小力薄，那桌案纹丝不动。正欲放弃，他走了过来，单手轻轻一扶，桌案便听话的立好。
她瞥了他一眼，轻声道了声谢，遂坐在炉前静静煎茶。他则坐在桌旁的椅中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修长手指缓缓收拢，紧握，似在极力忍耐。
茶香逐渐浓郁，她将茶壶取下，放置桌案上，揭开壶盖，一霎时，茶香伴着热气氤氲了容颜，淡华飘渺，绰约出尘。
“涟漪。”他不自觉轻叫出声，恍若梦语。
她望向他，云蒸雾绕中，他优雅的面容一如当年。她的眸子在水汽迷离中开始泛起湿意。
“皇上请喝茶。”她收摄心神，专心一意的倒满一杯茶，递给他。
他却毫无反应，只是一动也不动的凝睇她。
“皇上。”她的手开始轻轻抖颤。
长睫终于一闪，伸手去接，手指碰到她的手，她便如触电般急速缩手，茶杯一下子翻盖落地，滚烫的茶水泼了他一手。
“有没有烫着？”他恍似未觉，慌忙去抓她的手细看。
“你……”苏涟漪瞠目看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已是一片吓人的通红，脑中空白了一瞬，忙不迭将他拽到水盆边，将那只烫伤的手浸入凉水中。
“你是傻瓜么？”她面色发白的当头便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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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