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觉得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想了一想,才想明白,不禁脸上一红,难怪他说我没有良心。想了一想,也不能一直这样让他走着。以他那种乌龟般的速度,我们只怕得明年春草绿才能到京城。万一中间师父再来一单生意,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帘生啊?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人等着我报恩呢!略一思衬,便决定给宋连买一匹马。
我打马去了一趟集市,不过半个时辰,领着一匹马返回时,宋连正坐在草地上,与钟涯兴高采烈地聊天。
我将马牵给宋连,又想起刚刚自己对他的臭骂,便将汗血宝马给他,又十分不舍,只将马绳握在手里,半天不放。宋连见我手中的缰绳迟迟不肯放下,不耐烦道:“不就一匹马吗?”说着从我手里捞过缰绳,翻身就上了马。
我恨恨地瞥了他一眼。
七日时间一晃而过。我们到达苏州地界时,正好收到师父的碧玉鹊。他为我们送来了一些银票和我杀手生涯的第三单生意。我一看到又要杀人,顿时梁冰死去时痛哭的样子直在眼面前晃动。再往下细看时,心头便略微好过些。
这次的刺杀相对比较简单。师父说,苏州州长梅长苏的妻子苏舜钦在生死方面有些疑问,我平日里思想有些玄乎,让我带着他在云山雾罩中绕上几回,过后他若被我绕晕了一个不留神失去生的勇气想去死,我便助他死;若是他还不想死,便由他云里雾里活着。
这单生意颇合我的胃口。
虽然这单生意比较随意,但若真的将苏舜钦绕进死亡里,梅长苏会如何反应我真是没什么把握。钟涯的大好前程还没有着落,万万不能就此丧命。略一沉思,我喝着茶,决定帮他找一项很多人都喜欢的玩乐:“钟涯,你要不要去青楼找姑娘?”
钟涯端着茶的手顿了一下,疑惑地瞟了我一眼,道:“不想。”
他竟然不想找姑娘?我有些郁闷:“男人不都喜欢去青楼找姑娘吗?”
宋连和钟涯齐齐转头看向我:“谁说的?”
我觉得真是奇怪:“大家都是这么说啊。”说罢觉得自己严重偏题,一会儿被绕的将正事忘了,连忙道,“我和宋连有些事要处理。我本来想着给你找一消遣,既然你不想去那就在客栈睡觉也行。”
钟涯疑惑地将我们望着:“什么事儿?”
宋连道:“关你什么事儿?”
我横了他一眼,对钟涯道:“只是一些私事,你不太方便出现。”
钟涯将我望了一会儿,道:“你们不是要化妆吗?我也化了妆和你们一起去好了。”
我正在写采买化妆原料的手顿住,想了想,觉得他是害怕我们就此溜了,自己的锦绣前程也从此泡汤,便道:“你不相信我们?——也好。只是,我们不能保证能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出来。只要你对此没什么意见,那就来吧。”
宋连也带着一丝揶揄等着钟涯望而却步。
钟涯默默地拿出一把剑,在手上很是熟练地随意转了转,瞧了半晌,缓缓将剑抽出来,一边用一条雪白的丝帕擦拭着,一边淡淡道:“我没什么意见。”
我同宋连同时惊了两惊。
钟涯颇有先见地看了看我,我盯着剑把上晶莹剔透的宝石,眼里放了一阵贼光,半晌,才吞了吞口水,道:“那颗宝石能换很多银子吧。”
钟涯轻飘飘地望了望我,依旧埋头擦他的剑。我也就埋头继续编写购物清单。
第十三章
更新时间2012-3-7 15:10:38 字数:3775
从准备物事到进入苏州州长的府邸,一切都很是流畅。只是在决定扮相时,钟涯和宋连纠结于谁来装扮我的保镖,谁来扮我的丫鬟。最后,由我拍板决定,由宋连扮我的丫鬟,钟涯扮演保镖。
宋连很不服气。我与他咬耳朵:“你傻呀。若是我们被梅长苏发现,自然是钟涯负责抵挡。若是他就此死在那里,我们岂不是不用带着他这个拖油瓶?”宋连点头称是。其实是我自己有私心——我对宋连的武功实在没有把握,我可不想自己死得这样冤枉。
钟涯抱剑立在门口,凉凉地瞟了我一眼,冷意沉沉:“姑娘放心,钟某的命硬得很。”
我哈哈干笑一声,抱着琴出门而去。
我们在州长府邸前卖艺,被回府的梅长苏带入,说是要我弹琴给他的妻子解闷。一个绿衣婢女带着我们分花拂柳穿廊入院,直走了一刻钟,才看见苑中花园水亭之中,一个白衣女子正凭栏而立,手中握着一卷诗书,慵懒地躺在长椅上,摇摇晃晃的。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倾洒下来,照在他薄如蝉翼的皮肤之上,有些微微的艳丽,本来就极美的一张脸越发有了些颜色。
我眯着眼睛,欣赏他在阳光下美的有些恍惚的侧影。半晌,亭中白衣女子长身立起,修长高挑的身姿更显单薄:“姑娘是?”
我抱着琴,缓步而入,将手中的一面铜镜递给他。他拿在手里瞧了一瞧,将我请入亭中,又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笑道:“原来你就是顾姑娘。虽然已知姑娘是个美人,却没想到行动之间更显风流。”
我想,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我瞧了一眼他手中的书:“李义山诗集?”
他很自然地看了看手中的书,丢过一边:“不过是闲时解解无聊罢了。”
我浅笑一声,手指不自禁攀上琴弦,调了调音,道:“夫人想听什么曲子?”
他瞧了瞧我手里的琴,淡淡道:“也没什么特别想听的,姑娘随便奏一曲好了。”
我笑道:“这可难了。”想了一想,道,“你听听这个。若好,我就接着弹下去。”说着指按琴弦,顿时淙淙琴声缓缓流出,乃是一首静心的曲子。
一阕完毕,苏舜钦点头道:“很好。”又细细听了一会儿,轻轻道,“顾姑娘怎么看待生死呢?”
我想了想,手上不停,回问他:“夫人怎么看待生死呢?”
他浅笑一声,有些无奈地道:“我若是能看得清,便也不会找你了。”
我心想,本来想听听他怎么说,再有方向性地带着他在云雾里绕几番。现今他这样说,倒让我有些不好说了。我微微叹了口气,故弄玄虚地道:“人生在世,什么是生,什么又是死?”顿了一顿,苏舜钦正将我望着,等着下文,我手压琴弦,缓缓道,“有人说,生与死其实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呼吸的距离;有人说,行尸走肉苟且偷生,虽生犹死;万代流传人人敬仰,虽死犹生;也有人说,人生无非生死两种状态,非此即彼非彼即此,根本不用什么执着在某一种状态。甚至生而为人死而为鬼亦不过是两种状态,你怎么又知生即是生,死即是死呢······”
苏舜钦茫然地看着我,道:“所以,顾姑娘的意思是——”
我接道:“人们说,前世的三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是人世间最凄美的爱情。可是,不知凡尘若何的我们,如何知道,他同你回眸的那一次,是不是以去青楼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为目的呢?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别人的想法都在其次,关键是你自己如何想。”
苏舜钦越发茫然的看着我:“我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想——”
我截道:“其实你这样想,说明你已经有了想法。”
苏舜钦呆呆地望着我,沉思半晌,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我总是想,生死是什么?我觉得生死之事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不必太过追究。我这一生,一直都是顺其自然过来的。我从不争什么,然而得到的却是如此完满——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美好童年,父疼母爱,在如花年纪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我们海誓山盟,如今开花结果,生活其乐融融······什么都是这样完满,简直有些让人嫉妒的完满······可是,我却渐渐迷失在这样完满的根源里。顾姑娘,你说,这样的人生,连死亡都带着梦幻般美丽的色彩,我该这样完满地活下去还是死去呢?”
我想,他是迷失在幸福的花园中,找不到方向。想了一想,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见他没有反对,我便道,“以前,有一个孩子,他身患绝症,因为和父亲的小妾不和睦,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原先身患绝症命悬一线的孩子却在二十年后,联合自己的义兄们杀了自己的父亲,后来又用计杀了自己的义兄,之后又惨死在自己雇佣的杀手手中······”
苏舜钦脸色惨白,不敢置信:“怎么这样悲惨?”
我不去管他的同情,淡淡道:“这样的故事,不过是告诉你,人生在世,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不过是一点执念而已。确定你的执念,便是确定你的生死——”
苏舜钦埋头沉思良久,缓缓道:“我没有执念,我不知道自己执着的是什么。我只是找不到生的理由,那么让我去死,我又不知死亡又有什么意义。”
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上。
我简直有些生气,顿了一顿,道:“那就找出一个意义来。譬如说,你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还要一日三餐,还要喝茶,说话,解闷,时常还得读读诗词来打发时间,还要爱恨憎别离,伤情,生气,动怒······着实太过麻烦,不如死去简单······”
苏舜钦瞪大了美丽的眼睛望着我。
我面不改色,不去看他,自顾自弹着琴。
半晌,苏舜钦道:“没想到顾姑娘年纪轻轻,却早已这样看透生死。姑娘的话我还得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