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道：“谁不会说谎话吗？”摇了摇头，“我见过的人都会说谎话。”
  我摇了摇头，觉得他误解了我的意思，挥手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若是一个姑娘很喜欢你，他对你说了谎话呢？”
  他顿了顿，道：“那要看什么样的谎话了。”说着嘴角扯起一丝笑意，“若是甜蜜的谎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我撑着额头想了想，掂量着道：“不是甜蜜的谎话。那姑娘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不会说甜言蜜语的谎话。我是说，若是他同了撒了一个不甚重要的谎话呢？”
  他浅笑着侧头问我：“不甚重要的谎话？”端着酒杯浅啜了一口，“什么样的谎话叫做不甚重要的谎话？”
  我被他问得一怔。缓了一缓，觉得这样同他解释着实费力，便微微吐了一口气，决定直接同他说，便有些吃力地缓缓道：“我对你说过谎话。之前在梅府门前说的我的身世，是我胡编的——”
  他执着酒壶，往琥珀杯里斟酒，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只见浓浓的琥珀色酒与酒杯融成一体，好似那酒并没有什么依托，是直接聚在半空的。
  我看着在月光下颜色越发晶莹的酒，仍旧抬起头看着帘生，缓缓道：“从我记事起，我便一直流浪在街头，从没有进过像梅府那样的高门大院。多少个寒冷的夜里，我站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看着院中明亮温暖的火光满心羡慕······”说着好像正有寒风吹过一般，我拢了拢衣襟，复又喝了一杯酒，掩了一下就要汹涌而出的泪，觉得自己与帘生的距离如此遥远，良久，才掩了哽咽的声音，“我根本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的小姐，只是一个从小就流浪江湖的丫头。若不是七岁那年被师父掳走，带到深山，只怕早已经饿死街头了······”顿了一顿，便又道，“我不想进梅府，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是从那里出来的，而是因为这许多年来，看到了太多高门大院的悲剧。”我顿了一下，道，“更重要的是，梅长苏的夫人苏舜钦是我引向死亡的······”
  帘生默然良久，没有说话。
  空气中渐渐流动着悲凉的气氛。我心里一阵抽痛，但想着今日既然已经说开，索性全都告诉他，权当作是做一个了断。我当初说那一番谎话，从没想到会将我和帘生推到如今这般境地，但是如今已是不能回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缓了一缓，我深吸一口凉气，静静看着他的眸子，道：“帘生，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同你说来着——”
  他忽然截断我，低低唤了一声：“阿薇——”声音柔柔的，丝毫也没有震惊或者生气或者因为震惊而生气的意思，反倒含了许多疼惜，“阿薇，人为什么会害怕着急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望着我的眼睛，接着道：“我以前从不害怕着急。不论是被哥哥们派出的暗影追杀，还是被金海侯的十大护卫包围，我从来不曾害怕着急过。可是那日，你受伤之时我离你而去，嘱咐你等着我，却因为临时有事脱不开身。我连忙写了书信飞鸽传书给你，飞鸽却带着原信而回；派了护卫过去，回来却说找不到你；在梅府外的地牢外面，我恍惚听到抱着你的那个人唤你阿薇，可我却不相信，急急回来找你，客栈里却连你的影子都没有。我派了所有我能动用的力量到处找你，可是，半个月下来，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阿薇，那时，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这才知晓他当初问的关于飞鸽传书的话头，却听他又道：“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么惊慌害怕。我甚至想，若是这一生再不能见你，我到哪里去找像你一样的女子？天下只有一个你——”他顿了一顿，眼波温柔如水地看向我，“阿薇，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是这样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呢？”
  我简直不能置信，感觉犹如置身梦中。本来想着今天同他表白，无论如何不管好歹也要对他全盘托出，已经做好了被他拒绝的准备，不自禁就将自己锁在悲伤的牢笼里，却没想到如今这么巨大的幸福砸来，顿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狠命咬了咬嘴唇，半天都不能言语。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帘生，我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相中的男子；我走过了十七年的青葱岁月，只为了等待与他相遇，与他相恋，然后携手到白头；我暗恋他将近半年，被他拒绝了两次······现在，他就在我的面前，温柔如水地望着我，像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轻轻跟我说：“我这样喜欢你。阿薇，你喜不喜欢我呢？”
  眼泪不知怎么地就汹涌而出。模糊中帘生起身将我揽在胸前，伸手擦着我的泪，结果全是徒劳。那些眼泪擦了又来，擦了又来，好似决堤的河，汹涌翻腾，没法阻挡。我泪眼朦胧地看着帘生，眼泪哗哗地往外流。他一遍又一遍地擦我的泪，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和全部的温柔细腻，将我揽在胸前，道：“我在这里，阿薇，我在这里——”
  听到他的话，我的泪更加汹涌而出，禁不住哭出声来，分不清是高兴还是伤心？但是，怎么会是伤心呢？这是我苦苦等待无数个夜晚的结果。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帘生轻轻将我的头揽过，放在心口上，一遍遍重复：“我在这里，阿薇，我在这里······”
  眼泪还是汹涌不停。我伏在他的心口，心里又欢喜又酸涩，禁不住拿手捶他：“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心惊胆战提心吊胆地过了那么些日子，总是想着帘生不喜欢我，是我还不够好，不够好······
  他任由我捶着他的心口，却将我的头抬起来，擦了擦我的泪，却没有效果，只好及时吻上我的眼：“我这么喜欢你。阿薇，你现在是不是也喜欢着我呢？”
  我被他吻得哭都哭不利索，只剩了两只手紧紧揽住他的腰。
  他催促道：“阿薇——”
  我抽了抽鼻子，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低头看我。他垂下头来，眼中含着期待的光芒。我静静看着他，眼泪又不听使唤地往外奔，也顾不得擦，哽咽着道：“我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
  他又吻了吻我的眼：“你随时都可以告诉我，阿薇。”
  我微微摇了摇头，紧紧抓住自己心中的一点点缝隙，将自己心中的石块一点点拉出。然而出口一句就把自己推向了万丈深渊。我静静地仰头看他，道：“帘生，曾经的我，是一把剑，专门用来杀人的利剑——”
  他揽住我腰身的手有一瞬的僵硬。
  刚刚收了一点的泪又汹涌而出，心里好像被生生挖了一个洞，空空的，轻轻的。我颤抖着声音，轻声问：“这样的我，你还喜不喜欢？”
  我早已经想到结果，不待他回答，便又扑入他的怀里，紧紧揽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心里哀哀地想，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多么让我留恋······可是，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下一刻，他就会绝然地推开我······我的手指指点着他的心，想，这里会有一个别的善良的姑娘住进去。他温婉美好，不会使剑，却会做出可口的饭菜，缝制精良的衣衫，弹得一手好琴；也会说无数的甜言蜜语，不久，他们就会有一打的孩子，在一起嬉闹玩耍，看春日灼灼芳华、夏日青青碧树、秋天满山红叶、冬日皑皑白雪······日升月恒，天地衰变，然而他们的幸福却这样长久的美满下去······
  我贪恋红尘，舍不得所有这些美满的幸福。可是，没有了帘生，我到哪里去找这样美满的幸福，这样甜蜜的生命？眼泪忍也忍不住地哗哗往外流，打湿了帘生胸前的衣衫。可是，可是，我顾不得这么多了······我贪恋红尘，贪恋他温暖的怀抱，贪恋他温柔的声音和唇边漾起的让我沉溺的笑意······
  身子忽然被他抱得更紧了。他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薇，我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我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征愣着抬起头看他。他温热的手揉揉我的发：“傻瓜，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说着，将我的头揽向怀里，“从此以后，你会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会娶你，作我唯一的妻。我会带着你，拜在父母大人的面前，给他们奉茶，带你到祠堂拜见列祖列宗，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妻——阿薇，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呢？”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心中都来不及欢喜，也不知该做些什么举动，来表达自己的欢喜。我以前只是想着，只要他喜欢我就好，只要他喜欢我就好。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我刚刚准备好心情，打包了所有的伤心，携了视死如归一般的绝望，预备在这次表白失败后离他而去，可是现在，可是现在，却被他一把拉住，跌入他给我的巨大的幸福的洪流里······
  他在头顶催促：“阿薇？”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搂着我的手紧了紧，温柔又担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薇，你不可以不愿意，不可以不欢喜······你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让我爱上你，怎么可以又离我而去？你是我唯一的妻，只能作我的妻······”他紧紧地又小心翼翼地揽着我，像是揽着藏在心尖尖上唯一的宝贝，霸道中全是温柔，野蛮中充满了可爱······
  我将头在他胸前蹭了蹭，脸上笑开了花，幸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那我又任性又小气，还老是惹你生气，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