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转折
在蔡路走后的几个月内,蔡铁一直想逃出孤儿院,每次都是没逃出去多久,就被抓了回来,最后一次,她本来爬上了过路的长途汽车,却自己又跳了下来。
黄昏时分,她一个人走在回孤儿院的路上。马路对面一个小孩子突然摔倒在地,他的母亲立刻跑过去抱着他:“摔哪里了?摔哪里了?乖乖,不哭,不哭,妈妈在这里。”
蔡铁站在马路这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看着母亲抱着儿子低声的安慰,看着儿子在母亲怀里动来动去的撒着娇,不一会,他的父亲来,男孩在高高兴兴的扑上去,他的父亲将他抱住,高高抛起,又接住,再抛起,再接住,三个人站在大街上愉快的笑着。
快回到孤儿院的时候,蔡铁远远的就看见孤儿院的那两栋楼,那么的颓败,那么的孤单,周遭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两栋楼在蔡铁的眼前晃悠来晃悠去,蔡铁觉得自己的身子很冷很冷,孤单和荒凉弥漫全身,她就像是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吸收不到阳光照射的种子,一直破土不出,憋屈,无奈。
回到了孤儿院,赵院长正在组织人手去抓她,看见她自己乖乖的回来,反而说了一句:“以后不用看着她了,她不会跑了。”
赵院长是对的,她跑出去孤儿院就是去找蔡路,可根本就不知道蔡路在哪里,就算跑远了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蔡路也说过让她在孤儿院等着他,他还会回来的,蔡铁只能在这里等着,要是她跑了,蔡路找不到她,怎么办?
隔了不久,三丫被人送进了孤儿院,刚来的时候,很多的孩子都欺负她。有一次,蔡铁放学回来,正好碰见几个男孩子追着打她,三丫呜呜的叫喊着,小小的身子在地上不断的蜷缩着。蔡铁看不惯,走上前去,驱散了那几个孩子,三丫从地上爬起来拉住蔡铁的手,因为是聋哑人,只能胡乱的比划着,还对着蔡铁猛的一直磕头。后来蔡铁才知道三丫原来就是在大街上磕头行乞的,被政府收容了之后送进了孤儿院,她只知道谁对她好,就磕头。蔡铁拉起地上的三丫,说:“不用给我磕头,我交给你读书认字,以后谁也不会欺负你。”
孤儿院后面有一大片空草地,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虫子和野花,春天的时候,那里就成了蔡铁和三丫最想去的地方,尤其是夜晚两人总是趁着管理的阿姨睡着了,跑到那里去追虫子,两人互相追逐着奔跑着,这成了蔡铁童年时唯一的兴趣。两人有时候吃不饱饭的时候,就跑去空草地上挖野菜吃,有一次三丫也不知道吃了什么野菜,最后连吐了三天,本来肚子里面就没有食物,最后竟吐出了几口鲜血。蔡铁哀求着老师带她去医院,却没有人搭理他们,本来就没有钱吃饭,哪里有钱给他们去看病呢?最后还是姚奶奶给三丫吃了几片药丸,才不让她继续吐血。
姚奶奶孤零零的一个人住在孤儿院里好多年了,平日里干点杂活,院长给她一口饭吃,她自己平时就去街上拣点垃圾卖废品挣点钱,后来每到周末,蔡铁总是央求着姚奶奶带她出去,和她一起捡垃圾卖废品,虽然只有几毛钱,但蔡铁和三丫也珍贵无比地一半藏起来一半买点东西吃,填补一下肚子。
蔡铁初中快毕业的时候,蔡路来看过蔡铁一次,带来了很多花花绿绿的糖果和一个毛毛熊。蔡路那天穿着一套白色小西服,个子也长高了很多,和张院长说话时也斯斯文文的。孤儿院的孩子都呆呆的看着蔡路一步一步地走向蔡铁,此时的蔡铁正蹲在地上洗衣服,手上都是洗衣粉的泡沫,等看到蔡路的时候,她噌的一下跳了下来,往宿舍跑去。
跑到宿舍,她拉着三丫的手说:“快,三丫,给我梳个头,梳平时最好看的头。”三丫的手很巧,会梳各种各样的小麻花辫子,孤儿院的孩子都喜欢叫三丫给她们梳头。
蔡铁揪了揪身上的衣服,觉得自己这幅乱糟糟的样子可不能叫哥哥看见了,她又去隔壁小丽那里借了一身衣服,穿了一双小红鞋子,对着屋子里仅有的那块破镜子打扮了好久,才开门出去。
可蔡路早已经不见了。他没有说一句话,就走了。
“别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黄小南站到蔡铁的背后。
蔡铁根本就能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红的,她狠狠的瞪了黄小南一眼。
黄小南嘿嘿的一笑:“要是哭了,长大了就不好看了,你哥哥以后还会来看你的。你要是不高兴,就揍我一顿,出出气。”自从蔡铁把黄小南揍了一顿之后,黄小南总是爱前后黏着蔡铁,蔡铁没有好脸色的轰了他好多次,就是轰不走。
“我哥哥当然会来看我,他最疼我了。”
可蔡路再也没有来看蔡铁。
蔡铁初中毕业的时候,已经打算不再去上学了,跟着姚婆婆捡着破烂,卖着废品,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个两三块钱,这对于蔡铁来说,是笔很大的数字。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她给三丫买了一个白裙子,十块钱从镇上的杂货铺里买回来的,虽然质地不是很好,但是三丫高兴的站在镜子前面比划了很久。
“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件呢?”三丫的手语没有正规的老师教,比划的手势都是蔡铁自个琢磨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蔡铁拽了拽自己身上的衣服,说:“我穿哥哥的衣服就很好了。”自从蔡路走了之后,蔡铁就一直穿着蔡路留下来的衣服,将头发也剪了,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
三丫又问:“你哥哥还回来么?”
蔡铁坚定的说:“他会回来找我的。”
快到九月份的时候,孤儿院里来了一个农民企业家孙厂长,孙厂长的家族企业是做豆质产品的,说白了,就是卖豆腐的,他希望在孤儿院里找个学生资助他上高中,顺便成为自己厂子的代言人,烘托一下自己的加工厂是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
碰巧的是孤儿院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只有蔡铁一个人是马上要上高中的,可蔡铁早就打定了决心不上学了,要和姚婆婆一起做点小生意,当然了,她没有说清楚自己的小生意就是收废品卖废品。孙厂长听了蔡铁的话之后,就拉着她的手苦口婆心的说着读书的好处,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不读书就得像我一样一辈子卖豆腐,卖不出去,就只能自己吃。
“孙叔叔,您没有听过人家说我的话么?我是扫把星,会给您带来霉运的……上次,那个神婆说……”
孙厂长还没有等蔡铁说完,就大声的打断:“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啊,谁说你啥命,你就信啥啊,别以为我不知道,赵院长说你这孩子心狠着呢,打起架来不要命,男孩子都没有你这种狠劲。有了这股子劲,不怕你将来干不出啥来。我就看中了你,你瞅瞅你自己,眉眼清秀,身子板万里挑一的,哪里像是什么扫把星,别听他们瞎说。”
蔡铁低下头不吭声。
“这孩子,我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老头还说我是天煞孤星,一辈子光棍一条呢,你看看,我现在要娃娃有娃娃,要媳妇有媳妇的,还有个八个人给我抬豆腐架子的小企业,这实打实的在说明了一个问题。”孙厂长顿了顿,摸了摸蔡铁的头说:“不要相信什么鬼扯的神婆,相信自己,你的命在你手里,其他的人说的都是屁话。”
蔡铁仍是一声不吭,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孙厂长拉过她的手,将自己的手伸到她的面前说:“你看看,我手里的线条,以前吧,我手里的这些线条还不是长这个样子的,后来干活多了,也看不出来啥线条来了。握笔杆子的人,也并不能说自己手里的线条一辈子不变的,我这小学都没有毕业就干粗活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你还初中毕业了呢?怎么就这么傻较真呢?”
孙厂长常年造豆腐的手有几道口子裂开了,带着斑斑的血痕,指甲里还塞着污垢,他拉着蔡铁的手的姿势带着点别扭,掌心的老茧却让她倍感安心。
蔡铁对着孙厂长点了点头。
第二天,胖胖的孙厂长又来了,他唠唠叨叨的在蔡铁面前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关系网,最后终于说明白了一个问题:给市长开车的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他企图通过这层关系把蔡铁弄进市里最好的一所国家级重点中学念高中。听他说完,蔡铁和三丫两个人面面相窥,都觉得这事机会渺茫,可一个星期之后,他竟然取得了成功。
临开学的前一天,那远房亲戚亲自带着蔡铁去了那所高中,拉着学校教务主任的手,说这是一个多么孤苦伶仃的孩子,是多么多么的渴望学习,社会要怎么怎么的帮助,重点的提了提孙厂长的好人好事,最后年逾花甲的校教务主任在接了孙厂长给的一个大大的红包之后,批准了蔡铁想在这所高中深造的梦想。
孙厂长回来的路上一直大声的说着话,胸腔里震动出来的说话声震得身边的蔡铁一直晕晕的,路过镇上的杂货铺的时候,他掏了五十块钱买了一个二手自行车给了蔡铁。
“我看人家都骑着车去上学,先买一个旧的,等今年那笔豆腐干大生意卖出去了,再给你买个新的。”
学校离孤儿院就十几里地的路程,有了这个自行车,蔡铁就可以随时回来看看三丫了。
“孙叔叔,我会报答你的。”
“傻孩子,说啥呢,你就是个傻心眼的孩子,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别跟俺一样只知道卖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