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哥哥
蔡铁从小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从她记事起，就只有哥哥蔡路，先是寄宿在姨妈的家里，最后姨妈死于胃癌，街道办事处的阿姨们便将两人送到了孤儿院。
这一年，蔡路十二岁，蔡铁十岁。
蔡铁第一次走进孤儿院的时候，从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里过完她整个的童年、少年时光。荒芜的院子里，坐落着两栋黑灰色的大楼，常年的雨水已经将墙壁冲刷得看不清楚原有的颜色，墙壁上还贴着各种各样的广告单，爬满了干枯的植物藤条。这里是所有这个城市里的孤儿收容所，带着万丈光芒，养育着一批又一批没有家的孩子。外表光鲜的背后，只有真正在那里生活过的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孤儿院生活。
“你们叫什么名字？”坐在桌子后面的张院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看着面前两个瘦弱的孩子温和的问。
蔡路回答：“我叫蔡路，这是我妹妹蔡铁。”
“首先，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张院长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以后在这里生活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定，尤其是不能打架。”
交接的手续办得很顺利，本来两个人就是孤儿，只是收容的地方换了而已。以前是和姨妈生活在一起，至少还有血缘关系，除了年迈的姨妈爱唠叨之外，吃穿住行却一样也不少，时不时还能带着两人去周边的小城市短时间的旅游一下，可现在到了这里，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吃不饱肚子，哥哥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有时候蔡铁看到他将裤子的腰带紧了又紧，就跑去水龙头那里接一碗水，递给他：“喝饱了就不饿了。”
这个孤儿院所有的开销靠的是政府拨的资金，政府的资金总是没有固定的时间发放，不发放的时候，孩子们就没有钱买衣服、被子、吃饭等等，饿着的时候只能哭，也只会哭，可哭到最后，没有人搭理他们，最后也只有安静下来，默默地活着。
蔡路曾经带着蔡铁偷偷的跑过一次，两人趁着孤儿院看管睡觉的赵阿姨去洗澡的空隙，溜出了宿舍，从孤儿院后墙的一个洞里钻了出去，可没有跑多远，就被临时回来办事的张院长给逮住了，被关了禁闭，两人饿了三天三夜之后被放出来的时候早就不能人形了。
张院长站在孤儿院的正中央的主席台上，所有的孩子们排成一行站在下面，望着对面站着的蔡路和蔡铁。
“看到了没有？他们就是你们的榜样，谁也不能逃跑。要是谁再想逃跑，就饿上你们一星期，看看你们有多大的本事。”
如果说逃跑会被打断腿，也许没有几个孩子会畏惧，但是一说饿肚子，长期缺乏食物的人都知道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远远比身体上的惩罚更折磨人心。没有挨过饿的人，远远不知道饿的牙齿打颤的感觉，万蚁穿心也不过如此。
后来无数次蔡铁回忆起那天被饿了三天后又被罚站的时候，都只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吹得人很难受，只有蔡路拉着自己的手的温度是灼热的，一直烧到自己的心里去。
那天晚上本来就不够吃的食物更是少的可怜，蔡铁狼吞虎咽的吃完了一个只有自己拳头大的小馒头，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的孩子吃，自己干咽口水。长期的挨饿和三天的紧闭折磨的她早已身心疲倦，晚上一挨着床，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正半睡半醒间，被人摇醒了。
蔡路偷偷的将一个馒头塞到她的怀里说：“赶紧吃。”
蔡铁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手里的馒头还占着蔡路身上衣服的布线团子，就知道是哥哥吃晚饭的时候偷偷藏在衣服夹层里的，她将馒头重新塞了回去：“哥，我晚上吃过了，不饿了，你吃吧。”
蔡路和蔡铁两人你推我往的一直将那个小小的馒头推来推去。最后，蔡路说：“咱们两个一人一半。”然后掰开来，递给蔡铁一半，两人面对面小口的吃着馒头，微微的笑着。
那个时候，蔡铁心里想的是以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买好多好多的馒头，再也不让哥哥挨饿。
在蔡铁童年的记忆里，只有蔡路，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一起去池塘摸鱼，他爬上树打枣，她在树下拾枣，他为她打架，下雨了将外套脱下来遮着自己的头，两人狂奔回家……姨妈经常说蔡铁就是蔡路的小屁虫，走哪里撵到哪里，恨不得栓到他的裤腰带上，姨妈的话虽然粗俗，但是蔡铁童年时身边除了这个哥哥，一无所有。
可好景不长，有一天孤儿院里来了几个人，说是要领养一个孩子。这没有什么奇怪的，经常会有人来孤儿院抱养孩子，领养人基本都喜欢三周岁以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没有记忆，长大了就跟亲生的一样，而像蔡路蔡铁这样年纪大的孩子基本都不会被领养走，他们唯一离开这里的途径就是只能等到十八岁成年，才能自己找到谋生的手段离开这里。
孤儿院里所有的孩子都一排排的站好，等赵院长点名去前面和领养人见面，这就像是去市场买菜一样，左比右比，最后挑一个性价比最高的买下来。
蔡铁站在最后排，远远的透过人缝看到前面有两个阿姨，一个穿着很漂亮的衣服，画着精致的妆容，而另外一个衣着怪异，头上扎着红头巾。
轮到蔡路的时候，那个红头巾摸了摸蔡路的骨骼，说：“就是这个孩子了，他骨骼奇特，旺你们家的风水。”
蔡路听见这句话，就扭身跑到蔡铁的身边，拉起蔡铁就向门口冲去。
赵院长大喝一声：“抓住他们。”
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由孤儿院的管理人员上前抓人，而是华衣妇女带来的两个精壮男子将他们轻松的按住了。
蔡路不断的拍打着抓着他的那个男人：“放开我，我不和你们走，我和我妹妹在一起。”
赵院长低声的和华衣妇人说了几句之后，华衣妇人走到蔡铁面前，温和的问：“你想让哥哥饿肚子么？”
蔡铁茫然地摇了摇头。
“你哥哥和我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还会有很大的房子住，会有很漂亮的衣服穿，会去最好的学校读书，会认识很多很多的人，你愿意让他和我走么？”
蔡铁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带着丝丝的哀求：“阿姨，您能带我走么？”
这时，红头巾走过来看了一眼蔡铁，说：“这个孩子命不好，面色带青，克父克母，到哪里都是扫把星，不能带她走。”
蔡铁闻言赶紧拉住华衣妇人的手说：“阿姨，您带我走吧，我吃的很少的，很听话的，从不打架，我和哥哥在一起，我们都会好好的孝顺您的。”
红头巾使劲打掉了蔡铁拉扯华衣妇人的双手，恶狠狠的等着她：“不行。”
华衣妇人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对着身后那个抓着蔡路的那个男子说：“走吧。”
两个壮年男子左右两边分别架起蔡路的胳膊，蔡路受到钳制，只能来回晃动着两条腿：“我不能走，我不能走，我妹妹还在这里呢……”
蔡铁跑着要向前追去，却被赵院长紧紧地拽在怀里，威胁：“你惹不起他们，别动。”
蔡路最后被带上车前，大声对着蔡铁喊：“小铁，等我回来。”
蔡铁被赵院长紧紧地拉住，蔡铁不停地撕、扯、拽……可怎么也逃脱不了大人的力气，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别惹事，你哥哥跟他们走了之后前途无量，你要为你哥哥着想，你好好听话，在这里呆着，等你哥哥有本事了，就会回来找你的。”
车子慢慢的开出了他们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见，赵院长才松开了紧抓着的蔡铁，刚一松手，就被蔡铁推倒在地。
“都是你们，都是你们，都是你们……”蔡铁眼眶红红的，却始终不肯掉下一滴泪。
赵院长怜悯的看了蔡铁一眼，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转身走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蔡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快吃晚饭的时候，一个粗粗壮壮的小男孩走到蔡铁面前，他咧开嘴冲蔡铁直笑，牙齿参差不齐，有那几颗还带着微微的黑黄色：“喂，我叫黄小南，你以后要跟着我好，不许跟着别人好，你哥哥走了，我可以照着你，他们谁也不敢欺负你。”边说边用黑乎乎的双手来摸蔡铁的脸。
蔡铁闻到了黄小南嘴里散发出的一股刺鼻气味，挥手打下黄小南的手，厌恶地说：“拿开你的手，真臭！”黄小南先是愣了楞，然后涨红了脸，嘲讽着：“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家要你哥哥不要你，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样子，你就是个扫把星。”
蔡铁愤怒地盯着黄小南：“你再说一遍！”
黄小南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你就是扫把星，没有人要的……”
还未等黄小南说完，蔡铁掐住他的脖子：“我要你说，我要你说，我掐死你……”
两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团，等孤儿院的老师赶来将两人分开的时候，蔡铁的脸上被抓了两道红血痕，嘴里鲜血直流，咬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一块东西，衣服早已撕成稀巴烂。而黄小南的脸上的伤痕却比蔡铁的还多，尤其是胳膊鲜血直流，原来是被蔡铁生生的咬下来了一块肉，疼的他一直大声的哭着。
蔡铁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朝着黄小南吐了一口吐沫：“没用的东西，打不过别人就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