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分离
对于每个高中生来说,学习是首要的事情。
怀揣着上名牌大学梦想的人来说,每天都是在书本、试卷里不停地奔跑着,如果你停下来休息一会,就会有不少的人在超过你,因为你面对的是高考,是全国所有的考生,而不再是你的班级里区区的几十人。
在这奔跑的路上,有一些从一开始就目标坚定,每天都朝着自己的目标进步一点点,例如乌婷婷,有一些人随波逐流,不知道为了什么学习但还是随大流一样学习着,例如赵小蛮,还有一些人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了高中,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该走向哪里,例如以前的蔡铁。
可现在的蔡铁变了。
是的,是不一样了,以前的蔡铁有时冰冷淡定,有时狂躁不安,但是当她望向你的时候,你会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喜怒哀乐,她不会隐瞒自己的任何情绪。而现在,即使她看着你,你也感觉不到了她的情绪,说是望着你,其实不如说是透过你望向了更远的地方。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开始认真的学习了。
很多年后,蔡铁自己评价自己的高中生活时,都觉得自己一开始就是个傻逼的高中生,傻到什么地步呢?完全在自欺欺人地活着。
邪童邵红旗曾对蔡铁说过:“我如果讨厌一个人,我会实实在在的去打败他,而且要打败他最擅长的一方面,不会像你现在这样子,自认为拿着自己的资本去赌气、去拼命,其实害的是你自己。”
周其落曾经对蔡铁说过:“你永远分不清楚啥是正经事!”
文姨曾经对蔡铁说过:“你是你自己的自己,不是任何人的蔡铁,就算将来你有了老公,有了孩子,你将自己的一部分分给了他们,但你大部分还是属于你自己,你不可以自欺欺人,尤其是不可以在你最迷茫的时候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黄小南曾经对蔡铁说过:“好好学习,不要像我一样。”
乌婷婷曾经对蔡铁说过:“离开这个小镇是我一直的梦想,蔡铁,我们一起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我们从新开始生活,脱离这里的一切。”
邵红旗是以一个正常的学生兼朋友的身份告诉蔡铁:什么才叫真正的胜利,周其落是以一个喜欢自己的身份告诉蔡铁:什么才是你目前的年龄段该做的,文姨是以一个家长的身份告诉蔡铁:你要为你自己负责,黄小南是以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玩伴的身份告诉蔡铁:你可以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乌婷婷是以一个同样在这个镇上经常受欺负的身份告诉蔡铁:离开过去、走向新生。
这些人说的话,无不告诉蔡铁一个事:你走进了高中,你就要学习,知识能改变你的命运。
当你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努力是唯一能做的事。看不清前方的路,倒不如努力做身边能做的事。
整个高二的上半年,蔡铁都在努力的学习,她的基础太过于薄弱,于是她从最基本的学起,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看完了整个初中的课本,每天只睡觉三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试卷,她再也不抄写作业,而是自己做,就算是全部错了,她也自己做。有时候,看见发下来的作业本一大片红红的叉号,她就越发的努力。
决定每个人走不同的人生路的标准是我们不同的性格,以及处理不同问题时的不同思维方式。大部分的人看到错误率将近百分之百的试卷时,会劝自己放弃,可蔡铁的性格太倔强,被打击的越惨,她就越想站立起来。
等你真正的开始学习的时候,你会发现你身边的学生评价人的标准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成绩。成绩好的人,无论你是多么龌龊的人品,照样会有人喜欢你,成绩坏的人,无论你是多么高尚的人格,照样鄙视你的人很多。不能怨这个环境,一批又一批的高中生都是这么过来的。
在蔡铁发疯般的学习的时候,陪伴她的只有乌婷婷一个人了,周其落自从上次事件后就再也没有和蔡铁说过一句话,蔡铁也没有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终于从“我想和你在一起”,走到了“我们从此一刀两断”,终于走到了无法再继续的终点。
时不时,还是能听到他的消息,毕竟是在一个班,而且蔡铁身边还有个超级八卦的任贤齐同学。其实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两点,他参加了全省的某某竞赛,取得了多么多么好的成绩,他今天又被某某个女同学递了情书,他是怎么怎么的回复人家的,类似的事件给大家枯燥的高中生活带来了点点激情,也许若干年后回想起来,还是那句:呀,你还记得当年咱们班的谁谁谁么?他当年读书的时候……
唯一让蔡铁感觉有点害怕的是文姨最近半年开始莫名其妙的生病,每天都吃大量的药,也不见好。三丫在医院住了四个月,才出的院,这期间都是文姨一个人在医院照看着,等三丫一出院,她就彻底的躺在了病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她坚持不住院,要回家休养,大家拿她没有办法,僵持了几天后,就回了家。
还有一个月就期末考试的时候,文姨开始大量的呕血,一开始还背着人,后来蔡铁洗衣服时发现了衣服上干了的血迹,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开始吐血,她紧紧地抓着蔡铁的手,虚弱的说:“不要告诉婷婷,我不想叫她知道。”蔡铁使劲的点了点头。
自从知道文姨不定期吐血之后,她就不再准时上学校的晚自习,每次都偷偷溜出来跑到乌家守着文姨,文姨怎么撵她回学校,她都不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两人约定隔两天回来一次,蔡铁才乖乖地回了学校。
也许是上天真的是可怜她们这几个人,文姨换了医院重新看病之后,身体才开始慢慢的好起来,最后恢复的和以前差不多,大家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三丫一直拉着文姨的手不舍得松开,蔡铁知道三丫是真的喜欢文姨,有谁是不喜欢的呢?
文姨病好了之后的一周,按时吃饭,按时吃药,平时不睡觉的时候,还在院子里慢慢的跑步、做做拉伸运动。大病一场之后,她的脸颊瘦的都只能看到骨头了,现在渐渐好起来,只是面色仍旧是苍白的。
乌婷婷和蔡铁一到周末都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害怕她突然再倒下去。蔡铁和三丫一样,是真的将文姨看成了自己的母亲,她从小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对于妈妈这个词语也没有什么概念,可文姨对着自己说话的样子,照顾自己的表情,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让她觉得她也是个有大人心疼的孩子。
可上天就是这样子,先给你吃了一个蜜枣,再给你吃的就是一记棒头。
文姨是过年前一周突然不行的,先是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是说胡话,可她还死活不去医院。
“蔡铁,我刚才故意支开婷婷,就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这辈子埋在心里,守护着这个秘密。”文姨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了几丝红润。
蔡铁知道她这个样子恐怕是坚持不下去了,她的心难受到了极点,使劲的点了一下头,郑重地说:“好,你放心。”
“真是一个坚强的姑娘。”文姨伸手摸了摸蔡铁的头,说:“其实,婷婷不是我的亲生孩子。”
霎时间,蔡铁整个人愣住了,她愣愣的张开嘴,不可置信的看着文姨,想说什么,却感觉嗓子似乎被人堵住了,想说说不出,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落入了无底的山谷里。
文姨轻轻一笑,胸口微微的起伏着,目光那般飘渺地看着蔡铁,静静的说:“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千万要记住。”
“昨天我给我的一个老朋友打了电话,今晚他应该就到了,我告诉他,婷婷是他的孩子,你放心,他绝对不会去怀疑这件事,也不枉费我为他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我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不知道我母亲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孩子。”
“小铁,你比婷婷坚强,婷婷性子温和,办事懦弱,她总想着离开这个镇子,所以拼命的学习,拼命的想逃离这里,可是人生不是逃避就可以躲开一切的。她既然想离开,我就送她离开这里,我不能陪她走以后的人生路了,我希望你能陪着她,我把她交付给你,我知道你肯定会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她。”
“其实,我对于你从刘亚光手里救了婷婷之后发生的事情很抱歉,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母亲,真的,我谢谢你,很感谢你,如果我有一个孩子,我真的希望能把她培养成你这个样子。”
“蔡铁,千万不要被事情迷失了你的心智,老天让你经受这么多的苦难,你可以认为它是在磨练你,不是在打垮你。你太过于执着小时候的事情了,你总认为自己的孤苦无依是其落的妈妈造成的,其实不是,是你自己,你哥哥离开你,不再回来,是他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路的权力,别人抛弃了你,你也自己抛弃了你自己,你把自己置于一个怪圈,痛恨身边的每一个人。”
“你受到每一个人对你的好,你都珍惜,是因为你心里根本没有爱,你没有爱人的能力,只有感激人的能力,你会对你所感激的人付出生命,但是你不会爱上他们,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
蔡铁咬紧嘴唇,鼻子酸楚,紧紧的握住文姨的手,说不出话来。
“小铁,你要先学会爱你自己,好好学习,走出去,用你的实力走出去。既然是做学生,就拿出学生的样子,学习不是你报复别人的工具,是你证明自己价值的工具,不要想着去战胜谁,也不要想着去怨恨那些过往,你是你自己的自己。等将来你走向了社会,你更是去实现你的人生价值的,轰轰烈烈的去生活,而不是这么憋屈的活在自我的摧残里。”
“你太过死心眼了,跳进一个坑里,就不想出来。说你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但你的心早就是快要死的年纪的人了,你以为你的哥哥不要你了,你活着就没有希望了,你看看你身边的一切,婷婷,三丫,其落,二强等等一些人,他们都是关心你的,不比你哥哥在你身边少。”
“你哥哥只是和你有一点血缘关系,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是你的好哥哥。蔡铁,睁开你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不要沉沦在无边的痛苦里。”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呆着,我说了,今晚来的人他会带你走,只要你说一句话,他会做任何事。”
文姨说完这些之后,开始温柔的笑,眼角的鱼尾纹像是柔和的风,带着她回到了二十年前,眼眸中的两潭清水终于破潭而出,缓缓的流了下来。
“帮我转告今晚来的人一句话,就说:二十年来,我从未后悔。”
说完这句话,文姨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蔡铁终于哭了出来,她握着文姨不断降温的手,眼泪一行行的从眼里涌了出来,没有声音,就那么无声的滑落,滚过她的脸颊,滑过她的下巴,慢慢的掉在了床上的被子里,乳白色的被子瞬间被染上大片大片的泪渍。
她的心是那么地那么地疼。
过往的一切在眼前凌乱的漂浮着,文姨说话的样子,她帮自己推拿时的手,她饱经风霜的脸庞……终于全部轰然碎裂,碎成了很多块很多块,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飞向了不知自己永远也够不到的地方。
“妈,粥熬好了,赶紧趁热喝……”
乌婷婷推开门,看到了落泪的蔡铁和躺在床上毫无生气了的母亲,手里的碗掉在了地上,脸上霎时间毫无血色。
“妈……”
蔡铁终于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跌倒在地的乌婷婷,放声大哭。
那个男人来的很快,文姨走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来了。
他的车停到乌家门口的时候,因为刹车不及时,把对面邻居王大妈家的大门给撞坏了。王大妈是镇上有名的恶妇,这种事情她当然死拽着那个男人不叫他走,那个男人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一沓子的□□,扔给王大妈,说:“密码是每个卡的后六位,不够了,再来找我拿,我还有事,请让开!”
王大妈顿时被吓坏了,“啊”了一声,躲进家里去了。
这个男人大约五十岁,看起来和普通的事业有成的中年人一样,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银灰色的西装显得他英挺得体,身材高大,但却貌不惊人,只是那双眼睛,睿智明亮,眼神带着世事洞穿的犀利。
“她怎么样了?”声音清晰,沉稳有力,像是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
蔡铁指了指乌家客厅的门说:“她走了,她叫我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是:二十年来,她从未后悔。”她顿了顿,才说:“她给你留了一个女儿,在屋里和她一样在等着你。”
男人听见这句话,有些站立不稳,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吐出了一口鲜血。
蔡铁站立的位置离他很近,鲜血的血渍还溅到了她的鞋子上,她弯下腰,直接用手擦拭了一下鞋子上的血迹,然后看着手上沾染的鲜血说:“你的女儿还在等你,请你善待她,她的母亲一生都为了这个女儿,希望你不要叫她的母亲失望。”
文姨给她这个唯一的女人留下了一条康庄大道,也许不费摧毁之力,就能过上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蔡铁知道文姨的苦心,她只能选择和文姨一样的方式,放开乌婷婷,帮助她走一条前途光明的人生路。
五个小时后之后,男人拉着乌婷婷的手从客厅里走了出来。这五个小时,院子里站满了人,全部是随着这个男人来的手下,西装革履,身板挺直,一看就是个个身怀绝技的保镖。
男人对着领头的那个人说:“我带着婷婷先走一步,你办好剩余的事情。”说完之后,就站在乌家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蔡铁能猜得到,站在院子里的这个男人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情深缘浅的悲情故事,年轻女人独走他乡,怀揣对男人深深的爱意,独自辛苦抚养幼女,而这个男人因为某些不得已的理由必须另娶他人,然而多年的夫妻生活同床异梦。
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年被迫娶妻的理由早已不存在,男人也终于事业有成,于是开始寻找他深爱的女子,可女子早已不知跑向了哪里,等他希望的破镜重圆终于开始到来的时候,深爱的女人在他到来前一个小时死了,留下了他的骨肉。
真是字字血泪。
不用说,男人的后半辈子肯定会活在对深爱的女人的愧疚里,然后会对他的这个女儿不断的补偿、补偿、再补偿。可这个故事,蔡铁只猜对了一半,她根本不知道文姨真正的身份,也不知道无论过多少年,男人的正式老婆对这个男人还是有牵制权的。
“她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了你的事情,你现在要和我们一起走么?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我想你是知道我是谁的,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女儿婷婷很喜欢你,你们跟我走后,我可以帮助你们实现你们的任何梦想,只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男人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一直低垂着头的乌婷婷,继续问蔡铁:“你要和我们走么?”
这个男人的话,口才出众,有情有理,眼前这位爱女心切的父亲,估计在他的城市里,不是个呼风唤雨的商人,也该是个地位显赫的政治家。
蔡铁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婷婷,你跟你父亲走吧,他会照顾好你,我还要留下来。”
乌婷婷从屋里出来之后就一直低着头,蔡铁只能看到她的一滴滴地眼泪刷刷的往下落,她抽泣着说:“蔡铁,跟我走吧,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
“婷婷!”蔡铁厉声打断了她。
乌婷婷抬起眼帘,茫然的看着蔡铁。
蔡铁一字一字的说:“你先走,我会找你的。”
乌婷婷紧咬下唇,拼命的点头:“你说的话,我向来相信,你别骗我!”然后,紧紧地抱住了蔡铁:“我在大学等你!”
蔡铁点头,说:“相信我!”她扭头对着男人说:“你能借我五万块钱,然后等我半个小时么?”
男人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说:“你要快点,我还赶着回去。”
文姨二十年的等待,到底值不值?二十年的等待都换不来这短短的半个小时么?
蔡铁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回来了,她带回来了文姨的那个手镯,当初为了给三丫交住院费,文姨将她抵给了镇上的一家商户,这个手镯的意义非凡,她不想文姨走的不开心。
她气喘吁吁的将手镯递给那个男人:“这个,给你。”
男人缓缓抬起眼眸,静静的看了一眼蔡铁,声音沙哑的说:“留给你做纪念吧!”然后,牵着乌婷婷的手,走了。
乌婷婷走了,蔡铁留了下来,她将文姨的那只手镯戴在了自己右手手腕上,大小合适,翡翠色的镯子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地光泽,就像文姨这二十年来平淡无奇却又破烂壮阔的岁月。
文姨说的对,她要好好学习,用自己的实力走出去,她是自己的自己,不是任何人的自己,她要有的是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梦想、自己的希望,而不是一直像现在这样子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