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胎记
日子就像流水一般地飞逝。上课、兼职占据了蔡铁大部分的时间,还有一小部分的时间,她全部贡献给了周其落,或是在学校散步,或是一起吃顿饭,最奢侈的就是去电影院看过几场电影。大一整整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蔡铁不间断地逃课,成绩却没有拉下来,她大一整整一学年的学分绩点冲进了全班前十名,在这个高手如云的班级里,这个成绩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她和周其落都感到很欣慰,毕竟是对她辛辛苦苦一年的回报。
蔡铁经常去兼职的一家经营房地产的公司的经理见她干活认真负责,不怕吃苦,便让她每周六、日固定来店里工作,给的报酬也很高,为此蔡铁开心了很久,一直觉得是自己运气好,后来她知道这家公司是属于沈中扬名下的子公司时,反而心里带着淡淡地担忧,周其落还嘲笑她苦日子过久了,认为什么人都对她有企图了,她想想也对,不可能这么巧合,遂也打消了离职的念头。
三丫在聋哑人学校的学习成绩很好,校长有时候会安排她去带低年级同学的课程,她自己也喜欢和那些孩子在一起,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完全看不出以前是站在街上乞讨的小孩子。田田学习成绩一直是全班前三名,晚上睡觉也渐渐安稳,不再像何家刚出事那几天,每晚都被噩梦吓醒,和班级里的小朋友相处地也很愉快,有时候会和同学相约一起去公园玩耍,或者和楼下同年纪的小朋友跳跳皮筋、踢踢毽子。
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是神童班长向天飞,总是缠着蔡铁。自从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之后,不是打电话就是发短信,她无数次的明里暗里拒绝,效果都不是很明显,有时候打击他打击狠了,能叫他知难而退几天,可等过段时间,他恢复了战斗力,照样活蹦乱跳地重新站在她面前,上课时坐在她旁边,有事没事总爱拿班级的活动喊她必须参加,弄得她很是头疼。又不能告诉周其落自己班长对自己有意思,要是按照周其落的性子,保不准会出什么事情,只能自己对着向天飞见招拆招。
乌婷婷和沈中扬的婚事还是定了下来,蔡铁以乌婷婷结婚伴娘的身份参加了订婚宴,看着乌婷婷开心的样子,她也觉得就算这个婚姻不纯粹,至少能让乌婷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算是圆满了。
暑假的时候,乌婷婷请蔡铁她们一大群人去海边玩,为她下半年的婚礼提前庆祝。早晨八点就出发,两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走过了喧哗的城市,突然面对海风的吹浮,让人心情都开阔起来。
大家一到海边,就甩掉鞋子,冲向了那柔软的沙滩。金色的阳光铺满了整个沙滩,耳边是海浪拍打暗礁的声音,海风温柔的抚在人的身上,三丫和田田一人抱着一个大大的救生圈,就冲进了大海的怀抱。
蔡铁也是第一次见到海,她也欣喜地随后冲进了海里,却不敢太往深处走,只能站在比较靠岸的地方看着一层层的浪卷扑过来。
向天飞递给蔡铁一个救生圈,说:“别害怕,往深处走,那里更好玩。”
蔡铁对于这次乌婷婷也邀请向天飞来海边玩耍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是也没有在表面上表现出什么,她回望了一眼周其落,只见他还站在岸边和沈中扬说着什么,没有要下水的准备。
向天飞看到蔡铁回望周其落的那个眼神,心里特别不舒服,哭笑不得地说:“蔡铁,我在你正牌男朋友面前,还真不敢把你怎么样,你也不会这么防着我吧?”
蔡铁接过来救生圈,说:“你想太多了。”
坐在救生圈上,任海水将自己浮起来,一个浪打过来,自己就随着波浪沉沉浮浮,又一个猛浪打过来,她整个人被掀翻,咸苦的海水从鼻子、嘴里直冲进来,弄得蔡铁一阵咳嗽。
向天飞站在离蔡铁不远处,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带着笨笨的样子漂浮在海上,他的心也快乐无比。就算她有男朋友,又怎么样,法律也没有规定喜欢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就犯法,只要她一天没有和周其落定下最终的关系,他还是有机会的,对,肯定有机会的,他想着想着,自己的心就随着在海水中漂浮的蔡铁飞扬起来。
蔡铁漂浮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岸边,看见周其落、向天飞、沈中扬还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孩子在一起打沙滩排球。
乌婷婷站在一旁做裁判,她高挑的身材显得如此的出众,一袭紧身泳衣下,玲珑的曲线一展无遗,被太阳照射过的细腻白嫩的脸庞显得微微红肿,浑身上下洋溢着她独有的柔和美好。
比赛打的是热火朝天,因为天气炎热,男孩子都只穿着一个大裤衩,上身都□□着。
向天飞看到高空中向着他飞来的排球,双腿一蹬,整个人就如大鸟般飞了起来,手腕轻轻一扬,排球直冲着对面的周其落而去,周其落迅速移动,高挑的身子轻轻跃起,将球重新打了回去,沈中扬的排球造诣也不俗,只见他一个转身,姿势灵活洒脱,又将球打了回去。
比赛持续了很久,直到太阳西下,暮色渐渐笼罩下来,大家才结束,三三两两地回了宾馆。
此时,大海远没有了白天的柔顺,开始以张狂的姿态呼啸起来,浪花也渐渐越卷越大,蔡铁此时的心情也随着凶猛的浪花不断地上卷起伏。
蔡铁回了宾馆,在床沿静静地坐了一会,就开门走了出去,敲响了沈中扬的门。
沈中扬开门的速度很快,他刚洗完澡,头上的水珠还一滴滴地往下落着,滴到他□□着的肩膀上,再变成水迹慢慢地顺着肌肤往下流淌。
蔡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眉眼,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沈中扬出乎蔡铁意料的平静,淡淡地说:“小铁,你还是认出我来了。”
“我看到你后背的胎记。”
如果不是今天打排球时,沈中扬在空中回旋扣球的动作如此完美,蔡铁也不会注意到他背部正中央的那块胎记,在蔡铁遥远而深刻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有这个胎记,那就是自己的亲哥哥蔡路。蔡铁从小跟着蔡路去河边摸鱼,蔡路每次下水,蔡铁都站在河边看着他,他□□的后背上的那块红色的胎记就格外地显眼。
蔡铁小声的问,声音里带着难以言状的情绪:“为什么不认我?你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沈中扬眉头轻轻一皱,叹了一口气,回答:“小铁,我不想骗你。”
蔡铁嘴角上撇:“可你已经骗我了。”
两人互相望着,谁也不说话。时光穿透了自蔡铁十岁以来的岁月,遇到的每一个人,碰到的每一件事,那么多的回忆笼罩着她、席卷着她、包围着她,唯独没有一个人的身影,自己的亲哥哥,蔡路。
良久,沈中扬才开口:“这么多年,我不在你身边,你真的很好,很坚强,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舒心。”
蔡铁此刻的喉咙似乎被冻结了,连呼吸都不再顺畅:“为什么当年不来找我?你告诉我,你会回来的,可你再也没有回来。”
沈中扬这个时候开始苦笑,那个笑容在蔡铁的眼里格外的刺眼,他说:“就当我对不起你吧。”
对不起?如果每个人犯错之后都对别人说一声“对不起”,是不是这个人所犯的错误都值得一声“没关系”来回应呢?
“那现在呢?现在你又是怀着什么目的来认我呢?从一开始,你帮我弄田田和三丫的学校,到后来给我固定兼职的工作,不都是有目的的么?不要告诉我你还真是为了补偿我这个失散多年的妹妹所丧失的亲情。”
沈中扬的声音里带着几丝难言的痛楚:“小铁,原来我在你眼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么?”
蔡铁冷冷的看着他,语调冰凉:“那你说呢?你说我应该怎么去想你?你教教我。”
“就算我现在再解释什么,你也不会觉得是真的,我说与不说你都不会原谅我的。”
“所以,你现在连解释都不愿意解释了。”
沈中扬沉思了片刻,说:“我只有一个请求。”
蔡铁的眼睛中带着一丝希望,问:“是什么?”
“看在我和你是亲兄妹的份上,不要破坏我和乌婷婷的婚事。”
蔡铁看着沈中扬,刚刚重新燃起的一丝希望就这么被磨灭了,她以为哥哥会请求自己原谅他,可她居然恳求自己看在血肉亲缘的份上,再达成他的一个心愿,她这个妹妹到底在哥哥的人生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呢?一开始在火车站时,第一次见到沈中扬,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又为什么会反感他?是不是那个时候自己就意识到了什么呢?
沈中扬看着眼前的蔡铁,那是一双怎么的眼神,愤怒、憎恨、失望、悲伤,一一滑过,最终只利下死灰一般的绝望,似乎多年秉承的希望全部破碎,一片一片地破碎,最后全部灰飞烟灭,在灰飞烟灭的一瞬间,他想抓住什么,徒劳的伸出双手,只能看到那些破碎的片段虚幻的穿过自己的手掌,再也不见。
“你喜欢她么?”
沈中扬的眼光闪烁不定:“我会对她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小铁,你好好照顾自己,继续做最勇敢的你,不要纠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了。”
蔡铁再也忍耐不住满腔的怒火,突然挥起拳头,对着他□□的肩膀狠狠地砸了过去:“好!从今以后,你就是沈中扬,蔡路已经死了,他早在我十岁时就死了!”
冰凉的海水慢慢地淹没了她的身体,她随着海水的起伏不断地漂浮着。
她一直对自己说,哥哥会回来的,他也许只是忙,等忙过了这段时间,就会回来的,从十岁到现在十九岁,将近十年了,整整十年,他忙完了,他重新出现了,以这样的一种身份重新出现了,再也不是当年拉着自己的手逃出孤儿院的哥哥,再也不是带着自己去河边摸鱼的哥哥,再也不是领着自己去上学的哥哥,再也不是替自己去打架的哥哥,再也不是会说让自己永远等着他的那个哥哥。
他变了。
他变成了一个只会用权力来衡量感情的人,他变成了一个会无耻地要求自己妹妹不破坏他的计划的人,他变成了一个人人都看得起却又看不起的伪君子,他变成了一个让陪伴自己长大亲如姐妹的人喜欢的男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十年之后,再十年,一切都不一样了。
时间转瞬而过,岁月就像是无情的手,轻而易举的淹没了他曾经的誓言。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发誓要一生保护她的哥哥,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孩子,除了身上流着的和自己相同的血液,其余的全部都是别人的了。
她奋斗,她坚强,她跌到了再爬起来,无非是希望等哥哥有一天来找自己的时候,看到这样的自己会开心地表扬自己,现在找到了,他确实也表扬自己了,只是这个表扬是一种彻底地脱离关系的表扬,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坚持不懈是为了什么?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这些事情的发生真的就是自己的命运么?
蔡铁,再次抬手看向了右手的掌纹,交错的纹路,是不是预示着她这一生既定的命运呢?
就这么淹没在这个无边的大海里吧,随着海水去远方,抛弃这身边的一切,去一个未知的世界,文姨在那里,对,文姨在那里等着自己……
文姨,我照顾不了婷婷了,我对不起她,文姨,你能带我走么?
海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她的胸腔,好咸好冷,身体逐渐地僵硬,慢慢地向海底沉去。
越来越下沉的身体,突然被人抱住,这个怀抱是如此的陌生,却带着一股蛮力狠狠地遏制住她下沉的身体,手握着她的手,用力的带着她向上游去。
她拼命的反抗,拼命的挣扎,让我走吧,让我走吧,我不想再这里了,我要去找文姨,我一定要去找文姨。
紧抱着她的人强硬地制止了她的手脚,一路带着她向上,再向上,一直向上,冲开了海面,将她丢到绵软的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