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断绝

  周其落和蔡铁的出国申请批复了下来,两人将于一周后共同奔赴大洋彼岸,仅剩的一周时间,蔡铁和周其落回了一趟小镇,看望了孙厂长和共同的老师们。孙厂长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状元牌子的豆制品还出口了亚洲的一些小国家,他的儿子也快四岁了,小小的孩子甚是可爱。临走时,孙厂长硬是塞给了蔡铁三万块钱,蔡铁坚决不收,孙厂长直接将两人推出了家门,然后大门紧闭,任蔡铁怎么说也不开门,她没有办法,只能收下。
  学校的那个爱较真的马老师瘫痪了,一直都是马师母照顾着他,蔡铁觉得自己对于他的恨早已经淡了。蔡铁和周其落看望马老师的时候,偷偷在马老师的枕头下留下了孙厂长给的那三万块钱。这四年来,她经历的一些事,叫她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不可避免的会将性格带入自己的职业,或多或少的影响到其他人的前途。作为学生的我们,当年都恨过一两个老师,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点恨在后来无数的成长岁月里慢慢变淡,若干年后的同学聚会上,面对无比熟悉的同学,或许自己还能调侃一下当年少不更事的自己。
  孤儿院的生活一直是蔡铁心头这么多年的痛,他们在回孤儿院的路上,蔡铁临时改变了主意,对周其落说:“我还是不想回去。”
  周其落拉拉蔡铁的小手劝慰:“回去看看也好,你不想知道现在那里变成什么样了么?也许已经被政府改建的更好了呢?况且我听说当年的赵院长被调往隔壁市了,你不会见到她的。”
  蔡铁甩开周其落的手:“我不是不想见到赵院长,就是不想回去。”
  周其落不介意蔡铁的小脾气,温和的问:“那我们去哪里?”
  “我想去看看小南。”蔡铁顿了顿,才接着说:“我想自己一个人去。”
  周其落勉为其难的笑了笑:“我知道,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我回家一趟。”
  他们来的时候就说好了,蔡铁是不会回去周家的,她的心里对于芬姨的怀恨永远也不会像对马老师一样随着时间淡去,周其落也不强迫她,毕竟连他自己也认为母亲在当年的那件事上,做的有些过分。
  两人分道之后,蔡铁没有去安葬小南的河边,而是先去了当年的秦淮河畔。四年前,这个市里最豪华的夜总会早已经破旧不堪,大大的牌子歪歪斜斜的挂着,墙上被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连门口曾经耀武扬威的两座狮子也不见了半边身子。
  蔡铁大概敲门敲了十几分钟,才有人过来开门,开门的是一位驼背的老人。
  老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问:“你找谁?”
  “老伯伯,我想知道何奋现在在哪里?”
  老人的眼睛瞬间挣得很大,带着一丝的慌乱:“这里没有什么何奋,你找错地方了,走,走,走,一个小姑娘瞎跑什么,赶紧回家去。”边说边将蔡铁推出了门外,顺势要关门。
  蔡铁用力阻挡住将要关闭的大门,急切的说:“伯伯,你先听我说,先听我说,我真是他的一个朋友,有句话想留给他。”
  “这里没有什么姓何的,何家人早在四年前就全部死了,你别来了。”
  “伯伯,我真的只是想给他说一句话,别无它意。”
  老人虽然弯腰驼背,但是力气很大,蔡铁和他的力气比起来小很多,一会的功夫,大门就重新严实实的关住了。
  蔡铁使劲的拍着大门,大声的喊了一句:“你帮我告诉何奋,有个人还好好的活着,我等他来接人。”
  说完这句话,大门重新打开,老人探出头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蔡铁重新说了一遍:“告诉何奋,要他遵守诺言,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好好的活着,没有忘记他,一直等他回来。”
  老人震惊的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转告何奋这句话,他就明白了。”蔡铁说完,转身离开了秦淮河畔的门口。
  就算自己和周其落再亲密,也瞒住了周其落三件事:第一,是乌婷婷的身世,第二,是沈中扬和自己的关系,第三,就是田田的身世了。四年了,何奋依然没有领回田田,如果蔡铁没有猜错的话,现在的他估计仍未摆脱四年前的噩梦。何田田是何奋在这里世界上最重视的人了,可四年了,他为什么依然杳无音讯?如果赵小蛮当年没有骗自己,何奋既然没有死,为什么还不来领回田田?是忘记了当初的诺言还是说遇到了新的变故?她马上要远走他乡,田田如果还回不到何奋的身边,可能就要在一年之后随着自己出国,她不能替何奋做这个决定,只能希望何奋赶紧出现,可这个时候,何奋,你到底在哪里呢?
  当年的小河已经被改道了,小南的安睡的地方被人建成了游泳馆,蔡铁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就觉得时间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四年没有回来,原来一切都已经变了,
  她对着虚空的空气说:“小南,我要走了,也不知道再回来是什么时候,我想我终于做到了你希望我变成的样子,我会继续走下去,带着你的梦想,一起走下去。”
  蓝蓝的天空上好似出现了黄小南的笑脸,还是那一副欠揍的表情:“喂,我叫黄小南,你以后要跟着我好,不许跟着别人好,你哥哥走了,我可以照着你,他们谁也不敢欺负你。”
  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他都会跳出来说:“你要是不高兴,就揍我一顿,出出气。”
  他会鼓励自己不堕落:“蔡铁,好好的读书,不要像我这样子,为我们争口气。”
  有时候,自己会对他的示好拒之门外:“黄小南,你别对我这么好。”他总是咧嘴一笑:“我乐意。”
  太多的过往让蔡铁记住这个对待他真心的男孩子,这是她生命中第一次被异性喜欢,可惜直到黄小南去世,她对黄小南只有感激。
  蔡铁对着天空中浮现的影像,笑了:“黄小南,如果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要正常的相遇,正常的在一起,正常的努力奋斗,正常的衰老,正常的……去世……对不起……”
  去机场的时候,蔡铁没有叫三丫和田田去送,她害怕自己放不下两人,会舍不得出国。她去了趟洗手间,刚坐到候机的座位上,就发现周其落的面色带着点难以言喻的不自然。
  蔡铁笑着推了推他:“怎么了?是不是害怕坐飞机啊?咱们都是第一次,没有事,别害怕。”
  周其落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笑了笑,重新低下了头。
  这时,蔡铁的手机响了起来,因为手机在包里,而包在周其落的手里,她伸手想拿过来包,可周其落推开了她拿包的手,问:“蔡铁,你现在后悔跟着我出国么?”
  蔡铁疑惑的看着周其落:“怎么了?都这个时候了,你发什么神经啊?”
  周其落站起来,严肃的问:“你真爱我么?”
  蔡铁皱着眉头问:“你到底发什么神经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周其落将手机递给她:“向天飞一直在打电话,你接还是不接?”
  蔡铁出国的事情全学院的同学都知道了,大家都向她恭喜,还举办了一个欢送仪式,可作为班长的向天飞却没有出现。自从上次乌婷婷结婚后,向天飞几乎也没有上过课,以前总能在学校里找到他的身影,可现在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蔡铁等在他的宿舍楼下等过他几次,想表达一下感谢之情,他都避而不见。现在马上要登机了,他怎么突然打来了电话?
  “也许他只是想说一句再见,你介意这个干吗?”蔡铁说完,接过来手机,就想按下接听键。
  周其落一把夺过来手机,说:“如果你今天接了这个电话,我们就分手。”
  蔡铁被周其落的这句话震惊了,原来到了今天,他仍是相信自己不是真心爱他的,所以才能说出这样子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蔡铁这个时候心里莫名的上升出一股气,她赌气的夺回来电话:“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相信我?我跟他根本就没有什么,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周其落冷笑了一声:“从一开始我要求你出国,你都不想出去,现在还是不想吧,好,那你就接电话,借这个机会摆脱我,你接啊,接啊,接了,我们就分手,我们没有关系之后,你爱找谁就可以去找谁了,我再也管不了了。”
  蔡铁觉得这个时候的周其落似乎带着一点不可理喻,现在她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接了这个电话,就证明自己和向天飞的关系匪浅,如果不接这个电话,自己还是会被周其落认为心虚,她继续赌气的问:“如果我接了电话,你就不要我了,是么?”
  周其落点头:“是。”
  也不知道是心怀怪胎还是一贯的强势让此刻的蔡铁按下了接听键,她瞪着周其落的眼睛,对着手机:“喂”了一声,向天飞的声音随着话筒传来。
  周其落在蔡铁接听电话的瞬间,心如死灰。他就是在赌一口气,看看到底自己和向天飞到底哪个在蔡铁的心里更重要,很不幸,他失败了。
  蔡铁听完向天飞的电话,按下挂断键,一分零八秒,通话时间为一分零八秒,她抬起头来,对着周其落说:“看来我真的不能和你一起去美国了,我现在必须赶回去,有人在等我,至于你说的分手,你要是愿意的话,那就分手吧。”说完,她拿起自己的行李,转身离开。
  “蔡铁,是真的么?”周其落低沉的声音缓缓地在蔡铁身后响起。
  蔡铁扭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周其落,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可不知道为什么蔡铁觉得四周嘈杂的声音顿时全听不见了,眼前只有他望着自己,语调低沉的问:“蔡铁,是真的么?”
  蔡铁静静的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目光穿透了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的岁月,追溯着他们曾经共同拥有的过往,一幕一幕地不断地翻涌着,突然之间,仿佛一切都不在了,眼前只剩下他平静望着自己的双眼,似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平静地望着自己,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自从十五岁相遇以来,中间有过波折,有过甜蜜,后来也发生了无数的艰辛磨难,可他们都挺过来了,可怎么走到今天,反而让人走不下去了呢?他们在一起畅想未来的时候,都想着无论以后是多么艰难的困境逆境,他们都会站在一处,肩并着肩。那个时候的他们,都深信不疑,为什么现在他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平静的问自己:“蔡铁,是真的么?”
  蔡铁苦笑了一下,点头:“是真的。”她沉思了一下,接着说:“周其落,直到这一刻,我依然希望你能相信我,真的,我爱你。”
  周遭的一切还是那么地安静,只有周其落站在她的面前,他的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什么,蔡铁似乎没有听见,又似乎是听见了,那声音不大不小,却一直在她的耳边轰鸣回旋,她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祝你得偿所愿,我陪你走不下去了。”
  四周的喧哗声渐渐恢复过来,有机场催促客人登记的生硬,有互相说着珍重告别的人,有人亲吻,有人离开,只有他们站在双方的面前,蔡铁看着周其落,眼睛里的神采也终于一点一点的死去,声音如同飘渺的云雾,冷冷一笑,自嘲的问:“你不相信我?”
  周其落缓缓说道:“那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现在要离开?为什么现在不能和我一起出国?为什么现在要带着行李回去?”
  蔡铁哑然失笑,其实她只要将刚才电话里的内容告诉了周其落,或许两人能一起留下来,可不直到为什么此刻的蔡铁心里却像是堵上了所有赌资的一个赌徒,能让他留下来的是她的爱,而不是电话里的内容,可现在他不再相信自己的爱了。她心中巨大的失望如同当年第一次见他时手里握着的那把刀,凌厉的刀锋一刀一刀的刮着她现在的心。她紧咬下唇,心口几乎能滴出血来,笑容苦涩,反问道:“周其落,你我相识这么多年,到现在你居然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了么?”
  周其落冷笑:“难道你最近做的这么多事,就是在考验我的信任么?”
  蔡铁看着他,感觉说再多的话,两人之间的隔阂也解不开了。
  这明明人来人往的地方,为什么这么冷?她的心像是渐渐被冻住了,当年梅花开的那么地鲜艳,现在终化作尘泥里腐朽的落梅。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这么多次争吵之后,蔡铁一直想问一句:为什么,可这句为什么去问谁呢?没有人会回答她。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们都可以走下去?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要放开了我的手?是我变了?还是你变了?也许,我们都没有变,是我们都长大了。
  她转身拿起自己的行李,离开,身后的周其落似乎声嘶力竭喊了一句:“蔡铁,只要你再多走一步,我们两个再也没有关系。”她背对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吧。”然后,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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