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克制

  蔡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刚睁开眼睛,就看到天花板上缀着的那盏明晃晃的吊灯,自己家的灯什么时候这么大这么亮了?她为了省钱,曾将自己家的灯全部改成了四十瓦的节能灯,这是谁家的灯?还有自己躺的这张床是异常的柔软,床?软?她猛地坐起身来,先是瞅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那身衣服,她放松了舒了一口气,脑子里才慢慢的浮现出了昨天发生的事。
  欧开赞端着一只碗进来,他本以为蔡铁还在沉睡,脚步放的很轻,等他推门进来,才发现她已经醒了,直挺挺的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先吃点东西。”
  蔡铁揉了揉还有点发痛的头,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两点。你脸上和额头上的伤都没有什么大碍,就是脚上的伤口有点严重,已经包扎了,可能会好的慢一点。”
  “下午?”蔡铁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似乎回想起了什么,边下床边说:“我还得去医院。”她的脚还没有挨地,就传来阵阵的疼。
  “你要是还想要这双脚的话,就别乱动。”欧开赞走过来,将她的脚重新放到床上,接着说:“医生说有几个玻璃渣子已经扎进去了,伤了神经,你这几天,最好不好乱动。”
  蔡铁扶开欧开赞按在自己脚上的双手,问:“能送我去医院么?我昨天答应了别人,今天要赶过去的。”
  欧开赞知道她现在赶着去医院是去见昨天的那个男人,是的,昨天她还在医院里发誓了,说什么同生共死之类的话,他一回想起她像个农村的村姑一样发誓的样子,就有点生气,他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打个电话吧,你现在根本走不成路。”
  蔡铁没有接手机,低着头说:“我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我们五年没有联系了。”
  这时,放在客厅的蔡铁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她立刻不顾伤口的疼痛,赶紧跑到客厅,接起电话:“喂,你好,我是蔡铁。”
  “铁姐,我是二强,你今天还来医院么?”
  蔡铁立刻回答他:“二强,你现在能来接一下我么?我的脚受伤了,走不成路,你能从医院带个轮椅过来么?”
  “你在哪里?”
  蔡铁报出了欧开赞家的地址,然后挂断了电话,转身就看见站在身后的欧开赞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看,这时,她才注意到,包裹着自己脚的纱布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很不幸,你刚才走路的时候,伤口重新裂开了。”欧开赞微微一笑,接着说:“其实,你可以喊我过来帮你接电话的。”
  这时,蔡铁的痛感才慢慢的回复过来,是有点疼,她跳着脚,坐到最近的沙发上,就开始解纱布。
  “喂,你干什么?”欧开赞走过来,阻止她继续解纱布。
  “反正都裂开了,也无所谓了,我看看能不能重新包扎。”
  欧开赞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蔡铁,我的助理,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就没有发现你这个爱好呢?你这个人总爱有点自虐。明明是可以避免的伤害,你非要自己虐虐自己。”
  跟着欧开赞工作这么多年来,蔡铁早就知道他下一步会说什么,果不其然,欧开赞继续说道:“你昨天明明可以不受伤的,干嘛非要跟个莽夫似地冲出去,还一直跑啊跑的,将自己的脚弄成这幅样子,我以前给你说过,做律师的,你要随时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喜大悲的感情是我们最忌讳的,无论你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学会克制,哪怕是自己最爱的人死了,你也得克制。”
  蔡铁低着头,不吭声,仍跟自己脚上的纱布叫着劲,等把左脚上的厚厚的纱布全部给拆开了,才发现有个大口子一直往外淌着血,她苦笑着对欧开赞说:“家里还有纱布么?”
  欧开赞瞪了一眼,转身翻出了家里的医药箱,拿出纱布和药水,蹲在蔡铁面前,将她的脚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用棉签沾了沾药水,开始给她细细的上药。
  “我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本来是读医学的,后来才转读的法律,你可以看看我这个半吊子的医生的水平怎么样?”
  刚处理完左脚,还没有拆开右脚的纱布,门铃就响了起来,欧开赞起身去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门外推着轮椅的周二强。
  “铁姐,你的脚怎么成这样子了?”周二强看着蔡铁的双脚和刚换来全部被鲜血染红的纱布震惊的问。
  “先别问了,来扶我去轮椅上,去医院看看你哥哥。”蔡铁想从沙发上站起来,刚挨地,就觉得自己的双脚钻心的疼。
  欧开赞皱眉看着站立不稳的蔡铁问““明天去不行么”
  “我昨天答应了他今天要去的”蔡铁仍是努力的往门口的轮椅走去,可刚包扎的左脚似乎比刚才更疼了,她只能求助似地看了二强一眼,说:“二强,别傻站着,赶紧过来扶我一把。”
  周二强应声赶紧过来搀扶蔡铁。
  临出门时,蔡铁对欧开赞感激的笑了笑,说:“谢谢你,欧律师。”
  欧开赞点点头,关上了门。
  蔡铁看了看停在楼下的电动三轮车,带着疑问的看了周二强一眼。
  周二强憨厚的笑了笑,说:“铁姐,上次你赞助我的那个小面包车卖了,钱给了我哥哥看病,这个车便宜点,二手车,刚在这里买的,你就先凑合着坐吧。”
  这五年来,虽然蔡铁没有再回去过那个小镇,但是她让三丫回去送过几次钱给周二强,前年还给他买了一个小面包车,这样就方便他去市场卖鱼了,那个时候,自己总想着,周其落出国了,他的弟弟还在他们镇上卖鱼,自己得照顾着点,所以这么多年来,就一直叫三丫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去看看周二强。
  “没有关系,来,扶我上去。”
  周二强将蔡铁扶上电动三轮车,就带着她向医院骑去。
  “铁姐,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你听了,别生气。”
  蔡铁坐在后座上,看了看周二强的背,宽广而又雄厚,她记得她离开小镇子的时候,二强才16岁,那个时候他已经卖了三四年的鱼了,一直供着自己的哥哥上学,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怨言。
  “说吧,跟我还有什么客气的。”
  周二强扭头看了一眼蔡铁,说:“你知道哥哥最近几年去哪里么?”
  “不是出国了么?”
  周二强低着头继续开车,过了一会,才说:“他根本没有出国。”
  “停车!”蔡铁在后面喊了一声:“你停车,先给我说清楚。”
  周二强索性将车停到了路边,他本身就是个直性子的人,没有念过多少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他拧着个脖子一口气说完了下面的话:
  “当年你走了之后,哥哥根本就没有出国,而是回了镇子上教书,他哪里也没有去,就去了你小时候生活的孤儿院,现在那个孤儿院和以前很不一样了,他做的那么好,就是希望你能回去看一眼。”
  “虽然这五年来,他什么也不说,但是我都知道,他就是盼着你能回来看一眼,可你每次都不回来,就叫三丫回来给我送钱,三丫也知道哥哥没有出国,是哥哥强迫着她不叫她告诉你的,哥哥就是叫你自己转过来这个弯,他就是喜欢你,所以想把你小时候对孤儿院的印象给改变一下,他说这个是你心里的阴影,一辈子也改不掉,他做的这些事在别人眼里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可他还是坚持干。”
  “可他还没有做完这些事,就病倒了,是妈妈的那些神水给弄的,哥哥不喝那些神水,妈妈就以死相逼。最近我妈妈的脑子好像更混乱了,每次都在家整一些瓶瓶罐罐的给我哥哥喝,最后才弄的他现在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医生说治愈的希望很低,我们在老家看不好,才来了这里。”
  “三丫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以为哥哥快死了,才跑去你的事务所把你拉来了,其实到了现在,哥哥根本就不想见你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快死了,见了你也没有什么希望了,所以他宁愿自己悄悄的死掉,也不想你知道。”
  “可你昨天许下诺言了啊,你说你不会抛弃哥哥的,哥哥虽然知道你当时是堵着气和我妈妈说的,但是还是一晚上没有睡,就盼着你今天能去看他,你上午没有来,他就一直等着,我实在是不想叫他失望,才偷偷溜出去给你打的电话。”
  “铁姐,其实哥哥就是要死了,今天上午我拿来了医生的诊断报告,那个老医生一直说啊说的,我根本就不相信他说的,诊断书上面的英文我也看不懂,我就挨着个去问医生,问了一个又一个,最后才确认那个老医生说的是对的,哥哥就是要死了,他的脑瘤只能动手术切除,而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
  说完这些,周二强就开始流泪,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哭过,今天却蹲在马路边嗷嗷大哭,过路的人奇怪的看着他,他哭的是如此的伤心,有好心人过来拍着肩膀安慰他。
  蔡铁听完之后,脑子瞬间炸开了,她无意识的重复着:“没有出国……孤儿院……脑瘤……”
  蔡铁走后,欧开赞开始打扫卫生,他是个爱干净的人,这个住所也没有来过其他的人,尤其是女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就背着她回了自己的家,照顾了一晚昏昏沉沉的她,她喃喃的说着胡话,他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只感觉这个紧皱眉头说胡话的女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特立独行的助理,就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大路上不断地徘徊。
  收拾她遗留下来的纱布的时候,上面还带着血腥味,以前就是因为讨厌血腥味才转去学法律的,这股子味道他从小就不喜欢,他把医药箱放回原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特生气,将医药箱使劲的摔在了地上,然后药水洒了出来,流的满地都是,他看着那些各种颜色的药水混合在一起,一种刺鼻的味道冲进他的鼻腔里,他懒得再收拾,直接拿起自己的外套,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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