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三掌
晚上下班回家，刚进小区的门口，就看见欧开赞和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自己住的那栋楼的下面仰着头向上望。
蔡铁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欧律师，你怎么在这里？”
欧开赞还没有说话，他身边的男子转过身来，沉声问：“蔡铁，你还记得我么？”他似乎是笑了笑，才接着说：“我是赵小蛮的三哥赵传东，你应该是认识我的。”
蔡铁在看清楚他面容的一瞬间就拔腿向楼上跑去。不错，这个男人她见过两面，第一次是高中时他来接肚子疼的赵小蛮回家，第二次是在孤儿院他在寻找一个六岁的孩子。将近十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还是找了过来。
“快点，将田田锁到屋子里面去。”刚进门，蔡铁就急切的吩咐三丫。
三丫茫然的问：“怎么了？”
“别问了，赶紧把她锁起来，她人呢？”
“在楼下的小花园和安安在一起玩呢。”
蔡铁咒骂了一声，又重新下楼，不能叫赵传东找到田田，她答应过何奋的。
“蔡铁，你别跑了，蔡铁，三哥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和你谈谈。”蔡铁下楼之后，一路狂奔向小区的花园，欧开赞紧随其后，边跟着她边在身后大声的喊着。
“欧律师，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子的人，你带他回去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我还……”蔡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止住了，因为她看见另外一个男人。
小花园的亭子里，田田拉着安安静静的站立在一个男人的面前，男人似乎也很激动，伸向田田的双手都颤抖着，本来想拍拍田田的脑袋的，可伸到半路，却转换了方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妈妈，妈妈……”安安看见蔡铁跑了过来，奶声奶气的说：“有个陌生的叔叔来看姐姐，说是姐姐的家人，姐姐就哭了。”
蔡铁将安安递给随后赶到的三丫，说：“先带安安上楼去。”
三丫有些不安的用手语问：“不会出什么事吧？”
蔡铁摇了摇头，说：“不会，你先带安安上去。”
三丫抱着安安先上楼去了。
亭子里，何奋和田田还在说话，蔡铁站的有点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跟过来的欧开赞站在她的身后，喘着气说：“你跑什么啊？我刚才都被你绕迷路了，三哥人很好的，你别害怕，他就是想……”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传东的声音就传来：“蔡铁，你做的很好，瞒了我们十年，这个孩子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却瞒住了所有的人，你认识林家，你认识沈家，你还做了欧开赞五年的律师助理，你很早就认识赵小蛮，却瞒住了所有的人，要不是赵小蛮亲眼见到这个孩子，你还想瞒我们多久？”
蔡铁回头，对着赵传东一笑：“不好意思，我答应了别人，要等他来接田田的，现在，我想我的诺言完成了，接田田的人来了。”
赵传东这时才看到亭子里的两个人，他眼里的戾气更重，直接快步向亭子走去。
欧开赞本想跟过去，可蔡铁却制止了他，“别去了，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你跟过去，也没有用。”
“看来，我还真不知道你以前的很多事，你居然将赵家老三给得罪了，赵家老三这辈子没有结婚，就因为年轻的时候，家族为了磨练他的秉性，把他放到了一个地方上去锻炼，他却在那里爱惨了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是他们家族的仇家女儿，两家人都容不下他们在一起，可真没有想到这个坚贞的女人居然能背着赵家老三生下了他的孩子，等老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晚了，蔡铁，你居然将这个孩子带走了，这次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帮上你，老三这次是真的怒了。”
蔡铁看着欧开赞一副“你倒霉了”的样子，彻底乐了：“欧律师，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会杞人忧天呢，关你什么事啊，你今天带着赵传东来我们家，不就是想向赵家示好么？你自己想去做人家打仗的先锋，可没有必要拉上我做垫背的。”
欧开赞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狂笑不止的蔡铁，也被气乐了：“蔡铁，你还真是个特别的小姑娘，你说你跟着我五年，到底学到什么了，是气人的本事么？你明明知道我带着赵传东来是认亲的，人家亲爹都来了，你一个外人还跟个保姆似地一直护着人家的孩子，你得瑟什么啊？”
蔡铁就知道自己保护了田田这么多年的事情肯定是欧开赞这种人不了解的，欧开赞看人的眼光向来的锐利的，他从来不可怜弱者，在他眼里，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对错，就看你怎么去纠正你眼里的错误，他可以找来无数个理由，让错误向自我认为的正确方向发展，就像现在的这件事，他就认为这个是千里父亲寻女记，而在蔡铁的眼里看来这个彰显父爱的人才是因为爱欲而破坏了一个家庭的罪魁祸首。
也不知道三人在亭子里谈了多久，田田出来的时候一直拉着何奋的手，两只眼睛哭的红红的。
何奋的眼睛也有点发红，他对着蔡铁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沙哑：“蔡铁，快十年了，真是让你受苦了，我……你的大恩，我真的还不起，我……”
蔡铁无所谓的笑了笑：“当年我答应你抚养田田，算是还了你当初答应我的事。”
“现在我要带着田田走了，可以么？”
蔡铁点头：“田田这么多年来，都在等你，这是她多年的心愿。”她弯下身子，问田田：“跟着舅舅走吧，他终于来接你了，你再也不是没有人要的孩子了。”
田田松开抓着何奋的手，紧紧地抱住蔡铁，放声大哭：“姑姑，姑姑，姑姑……”
“好了，好了，哭什么啊，这是该高兴的事。”蔡铁的眼睛也开始渐渐的湿润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赵传东这时说了一句话：“何奋，不管你信不信，当年的我确实是爱过何麦子的。”说完，他转身离开了。
欧开赞对着蔡铁点了点头，紧跟了上去。
田田跟着何奋走了，终于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了，三丫舍不得田田的离开，为此偷偷掉了很多的眼泪，安安也在田田离开的那几天，吵着要去找姐姐，蔡铁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能说：“姐姐去参加学校的活动了，过几天就回来了，你要是再不听话，妈妈下次就不带你去游乐场玩了。”
安安眨了眨小眼睛，问：“妈妈，你骗我的吧？”
“怎么骗你了？”
“姐姐明明已经和自己的家人离开了，你干嘛骗我说她去参加学校的活动了，你和爸爸一样，总爱骗人，外公离开的时候，爸爸就说他去出差了，其实我早就直到外公死了，你们大人，就爱骗人。”
蔡铁看见安安带着生气的小脸，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情，她本想说姐姐是和家人在一起了，你应该开心的，可要是安安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家人在一起呢？那她怎么回答呢？
家人？什么是家人？自己的家人早就死光了。
周三，蔡铁刚坐到办公桌前，就看着桌面上她昨天下班前封好了的黄色纸袋，这里面装着晟文集团自成立以来的一切不法勾当，每一条都能将晟文现任董事长拘捕审查。只要她今天将这个纸袋放在检察院或者法院的邮箱里，那么明天这个城市就会变天。犯罪的人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这是他的罪责，没有人可以抵偿，这样做也不算违背自己当初对乌婷婷的许诺。
蔡铁猛吸一口气，将纸袋紧紧地握住，握住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撑着自己一路辛苦走来的企盼。自从重新遇到周其落之后，她也以为自己能放开以前所有的一切，她也相信自己放开了过往的一切，不再恨任何人，可等她开始接触晟文集团的业务时，却貌似是无意识的收集了这些资料。沈中扬的白发和庄夏的话都没有磨灭她心底的仇恨，她还是恨的，恨林必清，恨沈中扬，更恨的是乌婷婷临死前还死不悔改的爱着沈中扬。
什么我看开了，什么我不想追究当年的事了，什么我能理解沈中扬的所作所为了，那些都是骗人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才坚持做了律师，自己为了什么才接手了晟文集团的业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的推开，欧开赞满脸怒意的将一份文件甩到蔡铁的面前，目光凌厉：“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蔡铁随意翻了翻那份文件，淡淡的说：“你明明知道这是什么，还来问我？”然后她拿起电话：“白助理，麻烦你进来一下。”
白新蕊进来的时候看到欧开赞和蔡铁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周遭的空气早已凝固，心里顿时明白了七七八八。白新蕊刚进事务所没有多久，就被分来做蔡铁的助理，她当时兴奋了好几天，因为全事务所除了三个合伙人之外，稳坐第四把交椅的就是蔡铁，她跟着蔡铁能学到的东西是其他的律师所不能给的。可是才跟了两个月，就发现蔡铁最近调查晟文集团账目，这件事确实事关重大，她权衡了再三，才告诉了欧开赞，可却得罪了蔡铁，现在马上就要被蔡铁踢出去了。
“白助理，从今天开始，我解雇你了，你的辞退金我会立刻给你，你现在可以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了。”
白新蕊急急地争辩：“蔡律师，我……”
“你出去。”欧开赞看也没有看白新蕊，目光仍是凌厉地盯着蔡铁一字一顿地说：“这个律师事务所我是三分之一的合伙人，谁不让你做了，让她先问过我。”
蔡铁挑了挑嘴角：“看来你是不想我在这里做了，反正我辞职的意思早就转达给你了，现在也好，我巴不得你辞退我。”
白新蕊还想解释什么：“蔡律师，这次是我不对，我……”
欧开赞直接拉起白新蕊推出门外：“你出去！”然后将门关上，走到落地窗前将窗帘全部拉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蔡铁面前，伸手就扇了蔡铁一巴掌：“这一巴掌，我是以你师父的身份在教育你，你违背了你作为律师的职责。我们做律师要忠于自己的客户，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骂声连天的通缉要犯，只要他是你的当事人，你就要维护他最大的利益。无论你和晟文的老板有什么样的恩怨，你不应该在接了晟文的案子之后，利用你现在的身份侵入别人的系统内部，拿到这些本不该属于你看到的东西。”
蔡铁被扇的左脸火辣辣的疼，可她满不在乎的一笑：“我只是做了一个守法的市民而已。”
欧开赞看到蔡铁脸上那丝笑容，怒气更盛，伸手又扇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我仍是以你师父的身份教育你，你辜负了我的期望。当初你进律师这个行业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太过于良善，现在你想干什么？拿着你找的这些所谓的证据递给检察院或者法院么？你太幼稚。法律满足不了你的心愿。这些东西在你递过去之后的第二个小时就会出现在晟文老板的桌面上。如果你真想将这些公布于众，还不如将其拿给某个报社，也许哪个愤青记者会看中这些东西，可惜的是他可能最后死于非命。”
蔡铁这次倒是没有笑，反而鄙夷的看着欧开赞：“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告诉我，我斗不过沈中扬么？”
欧开赞再次伸手扇了蔡铁一巴掌：“这一巴掌，我还是以你师父的身份教育你，你糟蹋了五年来我对你的培养。凡事不落魄不迷茫，动中求稳，三思而后行，你被你的仇恨埋葬了你的心智，我花这么多心思教育出来的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报仇雪恨。”
蔡铁跟着欧开赞在事务所的这五年，渐渐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别人眼中，他温和、风雅、大度，可在蔡铁看来，他善断、狡黠、阴毒，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他在自己身上投资了五年，还没有收回来成本，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卷入漩涡，况且这个漩涡还是自己挖的。
蔡铁闭上了眼睛，良久才缓缓地说：“我等了这么久才等来这个机会，我不会因为你说这么几句话就放弃的。”
连续的三巴掌已经将蔡铁的左脸打的红肿，她闭着眼睛，微微地昂着头，落地窗未挡住了光线穿过昏暗的办公室投在她的身上，像是带着层层的迷雾。
欧开赞走近一步，将蔡铁拉进怀里抱住。
蔡铁猛地睁开眼，在他的怀里胡乱的挣扎着：“你放开我，你放开，放开！”
欧开赞拼尽全力禁锢住怀里乱动的身子，蔡铁更是拼尽全力的挣扎，两人扭曲着，碰倒了办公室的所有东西，满地的狼藉。奈何男人的力气最后还是占了上风，蔡铁被欧开赞圈禁在墙和他的双臂之间，两人剧烈的喘息着，蔡铁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相较于刚刚的那三巴掌，这个拥抱才是我想给你的。打你，我心痛，抱住你，我心更痛。”
蔡铁身子猛地一震，睁大眼睛，盯着欧开赞，似乎想看清楚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欧开赞反而被蔡铁此时的眼光看的一时不自在，脸上有些讪讪地说：“别这么看着我。”
他微微地咳嗽一声，继续说：“这是作为一个喜欢你，想去疼你，想去爱你的男人的拥抱，我不管你和沈中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想你放下仇恨，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周围好男人多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沈中扬一样的。蔡铁，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我会对你好，好到我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你。”
欧开赞和赵小蛮的婚事是家族的内部决定，像他们这样子的家庭根本就没有对婚姻选择的余地，可他还是据理力争的对自己的长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且赵家那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也同意了他的请求，赵小蛮更是欣喜的接受了他的决定。现在他终于能像个正常的男孩子那样，对蔡铁表白了，如果再不说出自己的感觉，估计躺在医院的周其落……
可现在蔡铁时而迷茫时而愤恨的眼神让刚刚表白了的欧开赞一时摸不着头脑，长这么大，他这是第一次说出来对一个女孩子的喜欢，他松开些抓着蔡铁的手臂，摇晃着她：“蔡铁，蔡铁，你听见我的话了么？”
蔡铁神智终于回转过来，趁欧开赞松懈的空隙，屈起自己的小腿向他的致命处一踢。
伴随着欧开赞一声：“我靠”她终于挣开了他的怀抱，然后抓起手边所有的能扔的东西都往欧开赞的身上砸去，边砸边撕心裂肺的喊：“你们这些臭男人，凭什么？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喊完就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