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手术
蔡铁一口气的跑到了医院,推开周其落病房的门,却发现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以前的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是在输液,她问护士:“周其落人呢?”
护士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说:“他去做开颅手术去了,你作为病人家属,怎么不知道?”
蔡铁顿时愣住了,明明昨天周其落还说是下周的手术,怎么今天就去做了?她焦急的问:“哪个手术室?”
护士指了指楼上:“八楼东头。”
蔡铁跑去八楼的路上,摔倒了好几次,等她跑到手术室的门口,只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周二强。
“你哥呢?”蔡铁摇晃着周二强的身子问:“你哥呢?你哥呢?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死了?”
“铁姐,你别激动,我哥哥还在做手术呢,他刚进去,你千万别激动,他就是害怕你担心,才没有告诉你是今天做手术的,你看看你这个样子,鞋子都掉了,你的脚是不是又不想要了?”周二强将蔡铁拉到椅子上坐下,看了看蔡铁的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过来的,一只鞋子已经掉了,袜子都磨破了。
蔡铁坐在椅子上,整个魂魄像是被吸走了,她喃喃的说:“他都要死了,我还要什么脚啊?”
周二强的心里也在害怕,毕竟哥哥手术成功的几率很低,想起哥哥被送进手术室时说的那番话,他心里更难受了。
“哥哥说他会出来的,你别担心,他答应了你会好好的活下去,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的。你千万别担心。”
“二强,二强,二强,你哥哥呢?”这时,芬姨也跑了过来,仍是扎着她那个显眼的红头巾,拉住周二强问:“你哥哥怎么不在病房里啊?医生说他来八楼了,人呢?”
周二强指了指手术室说:“妈,哥哥去做手术了,一会就出来了,你先休息一会,别瞎吵吵,会打扰医生的。”
芬姨一听进了手术室,嗓门更是大了:“做什么手术啊?我家大老爷说不能说手术的,你干嘛叫你哥哥去做手术啊?你这个死孩子,你这是害死你哥哥啊。”边说边去砸手术室的门,“喂,喂,里面的人听着,赶紧给我开门,我儿子不做手术,你们这是往死里弄他……”
周二强赶紧上去抱住自己的母亲往后撤:“妈,妈,妈,你被闹了,先安静一会,你这样子,医生根本没有办法安心做手术的,乖,乖,乖,先过来这边,别瞎说话。”
芬姨边挣脱周二强的拉扯边继续大声的嗷嗷:“你别拉着我,你会害死你哥哥的,你别拉着我……哎,哎,哎,你这个死孩子,你干嘛呢……”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过来,说:“病人家属,请安静,里面正在做手术。”
芬姨一看门打开了,更来劲了:“让我进去,我去做法术,一会就能治好我家大娃的病,哎,哎,你别关门啊,你叫我进去……”
芬姨把住手术室的门口不让医生关门,周二强忙去拉她:“妈,你这是干什么呢?妈,妈,赶紧送手,你会耽误哥哥的。”
蔡铁这时走到芬姨身边,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使劲将她拉住,向后撤去。
“铁姐,你这样子会憋死我妈的,你松手。”
“唔……我……唔……大娃……唔”
蔡铁使劲将芬姨拉出了八楼的走廊:“憋死她,也比她害死你哥哥强。”
周二强说:“别这样说,她是我妈妈。”
“她要是真把你们当她的孩子,就不会搞成现在这幅样子,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哥哥,你从小不能去上学,你哥哥从小喝什么神水,你看看你们现在的这幅样子,她哪里是个做母亲的。”
“每天就知道鼓捣她的那些大老爷,你叫她去问问她的那些大老爷,到底她的儿子是被谁害的?她的那些狗屁预言害死了多少的人?她的良心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她就能安心的吃每一顿饭?为什么我们这些被她害了的人,要受这么多罪?为什么?为什么?这些都是为什么?”
蔡铁声嘶力竭的问着。
一番拉扯之下,芬姨的神智确实有点不清楚了:“母亲……神水……大娃……二强……对了,你爹说了,你爹昨天说什么来着……”
周二强的眼角开始湿润了:“妈,我爹去世很多年了。”
“瞎说,昨天他还去咱们家的鱼塘里捕鱼去了,还说什么来着……你看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芬姨晃着自己的头,一直问:“你哥哥呢?他去上学了么?可别迟到了。”
蔡铁看着蹲坐在地上的芬姨,心里也是很难受的,这个女人害了自己一辈子,害了她的两个儿子一辈子,可谁又知道她的苦呢?她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早年丧夫,一心抚育幼儿,只是选错了方式,没有读过书,不明白事理的她就是一个最普通的农村妇女而已。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能预见自己把儿子害成这个样子,她还会去迷信那些什么大老爷么?如果她知道她所做的那些错事造成了别人将近二十几年的痛苦,她还是昧着良心瞎说话么?
可是她不是神,她只是想养家,想靠着那些乌七八糟的神水养活她最心疼的两个儿子,仅此而已。
蔡铁深吸一口气,蹲在芬姨的身边,柔声说:“芬姨,其落会好起来的,你放心。”
芬姨的眼神一会涣散一会凝聚,她看看蔡铁,又看看周二强,带着点卑微的问:“蔡铁,你恨我么?”
蔡铁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不是没有恨的,可那又怎么样呢?恨来恨去,很多的事情都已经成了死局,谁也改变不了了。
“芬姨,如果周其落好了,你能接受我么?”
前尘往事,我真的想放开了,没有谁对谁错,大家都只是在自己坚信的信仰里活了一次,然后,造成了现在这种难以解开的死局。我会为了我爱的人真正的原谅你,也希望你能为了你最心爱的儿子接受我。
芬姨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蔡铁,你能原谅我做的那些事么?我也是迫不得已,真的是迫不得已。其实,你根本就不是扫把星,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可我不能这么说,我只能说你是扫把星,因为我要树立我的威信,后来,你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我真的很后悔,可已经没有办法挽救了。蔡铁,你真的会原谅我么?我做了这么多的错事。”
蔡铁抱住这个可怜的女人:“好,只要周其落能好起来,我就原谅你,然后,我们一起回镇子上,一起卖鱼,好么?”
芬姨紧紧地回抱住她:“好。”
周二强紧紧抱住她们两个,三人痛哭失声。
一直到第二天,蔡铁一看见主治医师谢陵南从手术室出来,双腿一直打颤。
蔡铁经常往医院跑,和谢陵南渐渐熟悉了起来。谢陵南和他的妹妹谢雪娇是完全不同的人,为人谦和,说话有时毒舌,但心肠很好,周其落和他的关系很好。
“他的意志很坚强,手术还算成功。”
蔡铁听完,直接摔倒在地,晕了过去。也许冥冥之中,周其落听见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两个女人的谈话,最终开颅去瘤成功。
等蔡铁醒过来的时候,周其落早醒了,她隔着观察室的玻璃向他望去,周其落估计是想对她笑笑,可扯了扯嘴角,估计是手术太累了,最终没有扯开,只有一双眼睛半睁着,洋溢出一丝笑意,蔡铁对着样子傻傻的他,骂了一句:“笨蛋。”
谁也没有想到,沈中扬会来看望周其落,当时,蔡铁还在谈判的桌上,她接到周二强的电话,就往医院赶,等赶到的时候,沈中扬正好走出来,两人分别站在门口的两端,遥遥望去,二十几年的岁月呼啸而过。
沈中扬还是先开了口:“我收到了你的邮件,谢谢你没有交给检察机关,无论你相信不相信,当年的我确实是想对乌婷婷好的,只是太晚了,一切都赶不及了。她死之后,我无数次看着长的越来越像她的安安,心里的愧疚不是没有的,可没有办法,就算是我再愧疚,也弥补不了什么了。”
蔡铁最终也没有将沈中扬犯法的证据交上去,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顾念亲情,可他们之间有亲情么?顾念乌婷婷,可乌婷婷早就死了?顾念安安,可安安什么也不懂。她惶惶的问了一句:“当年的你,到底爱过她么?”
沈中扬沉默了许久,久到蔡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说了一句话:“我现在只是后悔当年的自己为什么没有爱上那样的一个女人,更是后悔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碰到像她那样毫无保留的爱我的女人了。”
蔡铁终于哭了出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沈中扬的眼睛里也有亮闪闪的泪花,他扭过头去:“如果我能回到过去,再见一次乌婷婷,一定会告诉当年的自己,这个女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说完,他转身离去。
“哥哥。”蔡铁站在身后喊了一声,她抹了一把泪水,继续说:“把安安领回去吧,我争来争去,也不是安安的妈妈,他应该和他的父亲在一起,虽然我还是很恨你,但是我真的不想再面对我们之间的往事了,咱们都放下吧,你也放下对婷婷的愧疚吧,她到临死的时候,都没有后悔曾经爱过你,我相信她是幸福的。”
沈中扬的身子有些许颤抖,他没有转身,而是迈开步子,大步离去。
蔡铁进了病房,就看见周其落坐在床上,微笑地看着她。
“你们两个说什么了?”
周其落撇嘴:“男人之间的事,女人少插嘴。”
蔡铁顿时被逗乐了:“你做个手术,还牛气了啊?”
周其落抱住她,温和地说:“蔡铁,和我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小镇,你去看看我为你建造的家园。”
“好,我们一起回去。”蔡铁躺在周其落的怀里,无比的舒心。
安安还是跟着沈中扬回了美国,蔡铁争来争去,最后却心甘情愿的放手,安安走的时候,一直哭啊哭的,蔡铁答应他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他。她和沈中扬商量,最终决定不告诉安安关于她亲生母亲的事情,等他稍微大一些再说。直到送走了安安,蔡铁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爱这个孩子,她只能把这个孩子当做是责任,却爱不上他,或许自己的潜意识里是觉得这个孩子是权势的牺牲品,所以就算是她和这个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放不下心态来爱他。
周其落的病情康复的比较稳定,谢陵南做完最后的检查,通知他们下个月就能出院了,他们商量过后,决定下月一起回老家,蔡铁继续做律师,周二强继续卖鱼,三丫打算回去办一个聋哑人的学校,每个人都要实现自己的人生梦想。
蔡铁一直觉得他们这群人从小镇上来到这个大城市,每个人都想要在这里实现过自己的梦想,他们这群人在实现梦想的路上,被贫困打击过,被权势欺压过,被财富诱惑过,然后他们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面对这些,也导致了最后的结局的不同。
周其落想在这里结婚生子、安家立业,所以他努力奋斗,在奋斗的过程中没有放弃自身的原则,是他们这群人中活的最睿智最坦率的一个。乌婷婷想和自己爱的人生活一辈子,却选错了抓住人心的方式,最终在自我营造的城堡里死去。沈中扬是活的最现实的一个,真正的走在了追求权势的康庄大道上,他隐忍、狠辣、无情,一步一步走到了人生最顶端,可到最后却发现真爱在很久之前就消失了。
我们的一生都行走在得与失的路上,若有幸碰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不惜赌上所有的资本去换取,得到了,皆大欢喜,失去了,沮丧伤怀,最可怕的是你本没有得到,却让你误以为你得到了,等你真正意识到这是一种假象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紧抓在手心的东西从指缝里悄然落下,而此刻的我们早已年华不再。
幸好,她和周其落还是在青春的尾巴上抓住了对方,重新握住了这辈子最想要的。女人这辈子图的就是一个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就算性格再坚硬如铁,她图的也只是半夜三更醒来时,自己身畔能有一个微弱的呼吸而已。只可惜,她走了这么久,才走到了今天。后来,她和周其落说起她们分开的五年时,两人都觉得虽然表面上后悔,可心里都知道如果不是这中间隔断的五年,他们还是继续在一起的话,可能早就分手了,毕竟当年的他们是不会向对方妥协的,也就是这分离的五年,让他们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才能放下心怀,再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