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不觉倒退几步,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认为合理的防卫距离。
  “是我。”
  “你……”他心里惊,双手紧握。
  面前这人似曾相认,却又十分陌生。不禁摇摇头,警惕地打量着来人。
  “是……是我……”来人气喘未定,还狠狠地拍了几下胸口,“是是是我。”
  “你是哪个?”
  “是我。”
  “我晓得是你,但你是哪个?”
  “我,游智。”
  “游智?”他努力地从逝去的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终于记了起来。刚才严祺鸿不是的确提到这人吗?他疑惑地看看面前这人。
  “大演员呐。”
  “你看到她过吗?”游智似乎没有闲暇跟他寒喧。
  “哪个她?你倒把我搞糊涂哰。”
  “祺鸿。”游智顿了顿,稳定了一下情绪,“刚才只见她人影一晃,从你这边过去。我从楼上追下来,噫,居然一会儿工夫人影都不见哰。哦,听她说,你夫人是她表姐。”
  黄权路总算记了起来,前几天树芳提到过严祺鸿,而纪文提到过严祺鸿的男朋友就是吴智。他总算把刚离开的那个女孩与面前这个男孩连成了一线。
  “刚才是见过。”
  他双眼直视着眼前这个叫游智的人,迷茫的脸颊上透着几分英俊,焦急的双眼闪烁着几分执着。
  “真的见过?她朝哪点去哰?”此话一出口,他摸了摸余香未散的脖颈,一个自认绝妙的主意在脑中冉冉升起,血红血红的一片。
  “确实见过。”他朝那女孩跑离的另一个方向一指,“就那条巷子。”
  游智一听,二话不说,径直朝那条巷子快步奔去。他心里嘻嘻一笑。几天来的闷气在寒气中飘散。
  不知不觉间,抬头望处,一块招牌直泻眼底,穿透视网膜,直逼心底。
  “清馨餐馆”?他仔细看了看,的确没错。
  一路过来,招牌琳琅满目,层出不穷,也俗不可耐。什么福来餐馆聚富苑夜不归餐厅……最可笑的要数“走不动”餐馆了。没想到,如此俗的地方居然出了“清馨餐馆”,油烟升腾中一缕清香,雅自是雅到了极处,万俗之中一点雅更显出这家餐馆的可贵之处来。
  在他心中,但凡名字雅观的餐厅酒家,味道都是雅得出奇的羞于入口。不过,一看到这块招牌,他刚要迈进这家餐馆看过究竟,转目之间,一个硕长的身躯在不远的人群里一晃,如此熟悉而又陌生。
  双脚不听使唤地,配合着身影的节奏,紧追急赶起来。这男人一米八左右的身高,一米八左右身高的男人在兰眳不多见。这男人很魁梧,这男人很挺拔,魁梧挺拔得得令人产生幻觉,浮想连翩。不由得你不想,不由得你不念。
  这影飘浮不定,行踪诡秘。你快时他更快,你慢时他更慢,似乎在跟他故意过不去,总与他保持那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左三拐右三转地在人群中前行着。
  他的步履里充满着感恩戴德,间或掺杂着一些怪异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催促着他拼命向那个身躯拉近距离。
  路过了一条渠,奔过渠上的桥。
  桥上路过几个人,男人女人老人小人,横竖分不清,依稀难辨明。
  这群人的话语嗡嗡嗡的,在他的脑中迂回曲折的流淌,好象渠中几年未流动的水飘荡着刺鼻的味儿。
  他越来越晕,越来越胃部不适。
  他突然不知道是自己追人,还是那人拿他开涮。
  心里的那股奇异的情愫围绕着桥头转,转过了枯枝散乱飘动的杨柳堤岸,旋过了那带杉树林,舞过了那段腰鼓震耳欲聋的老年表演场地,漂过了那条比兰眳河水还要其臭无比的“野鸡”亭。
  “野鸡亭”原名叫“华颜亭”,城里幽默风趣的人因暗娼在此漂泊为生,故名“野鸡亭”。
  亭里亭外。此时此刻,客来如梭,鸡音如雾。透出朦朦胧胧的影,暧暧昧昧的音。音色的怪味在寒风飘散又聚拢,聚拢了又飘散。
  兰眳河的丑与龙涎潭的美,倏地合二为一,出落出别致的夜景,铺在兰眳河边,浮浮泛泛,奇光异彩,隐晦妖娆。
  依稀有个瘦弱的身影爬在河边护栏上,肩膀抽搐,呜咽凄凄,悲声似剑正戚戚,双眸寒光随波去。依稀正是严祺鸿。
  他来不及思,顾不及停,如风随影追踪去。
  只听得远远的身后传来严祺鸿尖利的喝斥声:“滚开快点滚开。再不滚开我打110哰哈。”
  “做个妹子还象呃理直气壮。钱我有的是。”
  “哪个是你妹子?哪个稀罕你那两个臭钱?滚开——快点——滚开。”
  “不是鸡也来嫖街瞎混,你吃多哰还是?”
  “嫖街?啷子嫖街?你给我说清楚,啷子鸡啷子嫖街?”
  “这点就是嫖街,夜晚来这点做生意的除鸡还是鸡。妹子,我看你是初出道哩吧,开个价,多点我也不在乎。”那男人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哼哼道,“还是个雏嘞,好玩,好玩。”
  “滚,听倒起没得?”严祺鸿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寒夜里飘散,飘散了又聚拢,如一堵坚不可摧的气流,在夜空中弥漫。
  她和那个男人夹杂还清的话语渐渐地模糊不清起来……
  穿过了“齐心广场”来到了人行道上。
  那影忽地站了下来,转身等他靠近。
  他气喘吁吁赶到这人面前。只听这人怒吼一声“你搞错没得”,不等他答话,又转身自顾离去。
  黄权路傻傻地望着那段突然间异常陌生的黑影,暗骂了声娘,无名火从胆边生。
  他猛吸两口寒气,静静心,清清神,双眉扬抑之间,转身向华颜亭方向信步走去。
  “走,哥就喜欢雏鸡,陪哥玩去。钱多点也还不紧,哥有钱。除哰钱还是有钱……”
  “看你除没钱。其他哩,跟你没钱一样没钱。”
  “哥真哩有钱……”
  “听倒起没得,滚——”
  46.-第十七章 巧相遇感怀往事1
  走在人行道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想了一遍。
  三月前,黄权路正在办公室忙着和管造工资册的卢征程一起,为提工资的事反复进行着核对。正清理着工资表,组织部的人就到了校长室。
  办公室与校长室仅一墙之隔,墙壁中央是一棂二米来长一米五来高的、由七层一厘米来厚的玻璃镶嵌而成的粉红色玻璃幕墙:一堵校长室内能见办公室里,而办公室里却难见校长室内的墙。
  两室隔窗而立,声音偶尔相闻。他隐约听到提及自己的名字,而且一谈就是很久。这样的调查本来隐蔽性就不高,提及某人时,只要稍加留意,还是可以听到只言片语。这也是校长室与办公室紧临的妙处。
  正事办完,校长室里就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瞎吹起来。自己心中一喜——有戏!
  在组织部的人走后,校长来到办公室叫了声“小黄”,然后笑了笑,到了门旁蓦然回首一声“老黄”,就自回校长室去了。自己会意地点了点头,又埋头算起账来。
  他微微抬头,看到卢征程若有所思地看看窗外,乜了他一眼,轻轻呵了口气。又埋头卷宗起来。
  象校长这样与往日不同的笑里有话的神态,他过去虽不大在意,但这次却无疑心潮暗涌。心里猛地急淋淋一震颤——“老黄”?这自然和她以前口中的那个“小黄”含意大为不同,因为它透着几分亲切而不暧昧。
  “老黄”是啷子意思?为这个词,他又整整好久没有睡上安稳觉。
  这么一想,他只觉得心里一股暖流缓缓流过,轻轻地,无声无息地流着。
  他咧开嘴笑着,望着远处街灯的余辉,徐徐地映照着地面。
  猛然间,纷乱的思绪忽然凝滞了。妻子的话虽然并没有解决啷子实质性问题,却也并非毫无道理。这种道理只有在夜深人静、心平气和的环境中才能有更深更透的感受,这也许就是她为何总能平平静静地,乐呵呵地,对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不平常的事。也许就是这个缘故了。他也曾经有过,但是那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
  在他难以决策的时候,郑树芳从来就不喋喋不休,更不会轻易替他作出决定。这一点,是他最感安慰的。再说,他只不过想有人谈谈心,从谈心中中流淌出平静的心潮,自然而然地,自己的思绪豁然开朗,暂时抛开想不通的问题,得到片刻的超脱。这个习惯,从那段最愁苦的日子开始,渐渐成了他的习惯。
  结婚十一年半来,更是得到了自然的成长,而且以茁壮的姿态蔓延着。
  在晕黄的光线下,稀稀疏疏几个夜行人漫步着,各自向来处来到去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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