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走出这段记忆,在记忆的边沿,勾勒出两道悠长的灯火。这灯光如两道幽暗的光,逼入他的眼帘。如两溜月光,打量着他的心境。
  在灯光的映射下,长长的街道倏地胖大起来,夜行人群的影子清淡而又细长,好象是博物馆里陈列有序的古董,在淡黄色的街面上攒动,在宽阔的人行道两旁排出的仪仗队,缓缓向校门方向延伸而去。依稀准备迎接某个特殊人物的驾临。
  夜的宁静夜的寂寞夜的深沉象是一张冰冷的脸孔。他们沉默着,脸色似随和,随和里又透着几分莫名的庄重,象是正在进行着一场不拘言笑的盛大仪式。而在这种心境的私密处,又一种心绪仍然不紧不慢的肆掠着。
  他突然觉得,在这些夜行人中,如果随便有那么几个、甚至只要有一个人影出来,跟他说上句把两句话,哪怕点头示意一下,他都会很快平静下来,从而暂时忘却那些难以忘记而又不得不忘记的事情。此时,他突然有些奇怪,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容易满足。
  他嘴角不觉抖动出一丝慰藉,这都是树芳害的。是的,没有树芳,自己只怕没有这般的心境,如此宁静地走在这两道灯光下。在两溜灯光无休止的纠缠下,竟然被纠缠出如此清寡的心境。而在这种心境的私密处,又一种心绪仍然不紧不慢的肆掠着。
  这两天,他感到一种倏然而来的清静,原来竟是这么的令人心灵平静。
  凭直觉,这种宁静的生活使得那若明若暗的未来和饱受煎熬的现在相联系,总觉得有些无端的担心和后怕,惶惶然,惕惕然,若有所思而又难有所悟,就好象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他总希望这一切发生在久远的过去或是遥远的未来,越过这梦徊萦绕而又可怕的现在,让自己又重新成为一个忙忙碌碌的人,只有这样,人生才过得充实,过得愉快,过得意味深长。
  可是,要真如此,该如何是好?还有,对纪文的嘱托,自己更是一筹莫展。何风波人如其名,在关键时刻,这人咋就连点风也不吹,草也不动,波也不兴,浪也难起了呢?自从这人从民中消失那天起,真的成了云,散成雾,而后变成了气体?
  希望在将抓住而未抓住时,问题空的。空的希望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网。塞进了殷切与执着,逼出了贪婪与追求。人的一生不正如此吗?当一个希望破灭时,贪婪又铸就另一个希望,把你融入到另一个殷切的追求里。
  在追求的另一边,也许是辉煌,也许是更加的失落。失落越多,追求也就越加殷切。把你卷入一个又一个的关系中,成就你的的辉煌或者失落。
  他仰望夜空,寒雨依然故我,轻言细语地飘洒着,正在忘情地下着,仿佛忽视了人间的存在。远远的街灯似乎笼罩着灰蒙蒙的迷。
  自己正在一个雾一般的迷中绕不绕去,不知身处迷面,还是手触迷底之一角。
  更可怕的是,如今市里传言甚多,蜚语四处闯。满城笼罩在一个大雾弥漫的天空下。学校的正校长何许人,竟然令市政府犹豫不决?
  人选之事骤起还逝,如一粒石子沉入兰眳河水。
  “黄主任。”
  发愣之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刺入耳膜,他感到突如其来的喜悦,抬头一看,原来是卢征程。
  47.-第十七章 巧相遇感怀往事2
  卢征程正微笑看看着他,两肩微微下垂,眉目微低,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你说这是真的吗?”黄权路冲口而出。
  “啷子真的?”
  他顿觉有些失态,马上转过话题,打趣地说:“这呃晚哰,还上街瞎逛?”
  “黄主任当然不止是瞎逛逛吧?”
  他嘿嘿一笑无语对,轻轻颔首“唉”三声,心神起伏望寒天。
  “同感同感。”卢征程挪夷地说,“女人为大,女人为小。”
  他哈哈一笑:“你个细儿。哪子也道可道起来了?”
  黄权路的眼底病变出一溜灰暗的影。这影就在刚才,静静地拉着他的心,摇曳了一下,就一下而已。此时看到卢征程如此这般,不觉又是一阵震动。只那么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他又平静下来。
  “刚才,就在刚才。”
  “哦——”他道,“彼此彼此。走,学校背后去。”
  “哪里?”
  “小吃街。”
  卢征程一听此话,面露惊慌之色,双手摇个不停:“要去你去,要去你去。呵呵——”
  他见一提学校背面,卢征程那双眼不由得左顾右盼起来,仿佛刚从万人坑中爬出一样,寻找着刧后遗生之后的第一个欲望。不觉有些好奇起来,问道:
  “难道那里有着你难以忘怀的记忆?”
  “比难以忘怀还要难以忘怀。”那是一个难以忘怀有历史,对卢征程来说,是一段耻辱的历史。神智不清地应邀而去,掉了魂似地离开,从此谈小吃街色变,提小吃街惊心。
  “那段历史,嗨……”卢征程收回目光,镇静下来后道。
  黄权路刚走过一遭,不觉对卢征程如此的深怀戒备暗自好笑起来。突地发觉面前这个人的确有些古怪,一个平平常常的地方,怎么在他眼里竟然出奇地艰险起来。难道是贞节牌坊怨妇魂,真的让卢征程醍醐灌顶过?
  就在小吃街附近,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去处。
  在它古老的历史上,曾经立过贞洁牌坊。在牌坊下的碑上刻着已经被岁月损毁了的节妇怨女的丰功伟绩,在阳光的朝起夕落中,显出了模糊难辨的美貌。
  仿佛是月老要兰眳女人忘记怨妇那段光荣的历史,或者是老天无情地摧毁她们快淡忘的记忆。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炸雷一个接一个,闪电一击连一击。
  一场天降大火毁掉了人们残存的记忆,把那块硕大的碑连桩拔起,直冲云霄。又狠狠地把它砸在一队过路的日本车队中的一辆车上。
  日本兵以为天兵忽降,车队顿时惊慌失措。车挤车,山挤车,车挤人,人挤人。人仰车翻,车翻人爬,死的死伤的伤,剩余的为数不多的日本兵,猖狂东窜。从此再也不敢踏入兰眳县城半步。
  节妇死后仍然为兰眳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水深火热中的人民本想为她重塑金身,让她名垂兰眳人心中世世代代。但是,天不作美,刚立了个石基,又遇山洪暴发,石头泥土汇合成滚滚洪流,奔腾在而来,呼哮而去。人们东颠西簸,四处奔命,暂时把这宏伟的工程给搁下。
  一搁就是十六年。一次四清竟然把这封建迷信的根彻彻底底清除了历史的舞台。从此,据说此间不断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出奇的事,令人回味无穷的事。
  在一次乌云惨淡雷电交加大雨倾盆的夜晚,天空突然划过历史性的呜咽,因拔牌坊而功成名就的那个人,也自然而然在那次鬼魅般的时刻一闪过后,为贞洁牌坊的恩恩怨怨划上了个完满的句号。
  但是事情远远未就此结束,每逢七月二十一日,尤其是近年来,男人们都把到牌坊的两旁那两棵松树旁,祷告一番,既是对怨妇的追思,又仿佛在回忆着传统不再。
  正在此时,谈碑色变的事,如今从心烦意乱的思绪中蹦出来。黄权路突然有些后怕起来。他记得有那么一次,他请纪文一同前往,拜拜这怨妇,纪文突然乌云密布,冷哼连连:“那是你们男人去的地方,跟我有啷子关系。要去你应该叫你真正的妻子跟你去。看看她的反应。”
  他说你不是妻子胜似妻子。可是纪文又是大动肝火,一脸五内俱粉,满腹愤懑杂生:你信不信我把你这个主任给开哰。他才罢手。
  他也问起过树芳,树芳虽跟他去了,但是远远地望他上香后,回到她的身旁。
  她只说了句:风风雾雾的事,迷迷茫茫的情,凄凄迷迷的景,神神叨叨的人。也不知你们男人成天在想些啷子,放着活人不敬,倒把个已死的节妇拜得跟个神似的的。要追思先洗神,神清才能魂爽。你们连神都没有洗好,还来这点空发一阵神经,何苦呢?
  他听了,举眉之间头还低,瞟了瞟树芳,一脸无奈半筐子无尽的酸辣。
  树芳当然读懂了他心底的情怀:“男人呐跟官儿一样,表面的工作做得称抖极哰,背后却男啷子女啷子,那两个字我可说不出来。”
  没想到,她的话惹来松树旁的男人怪异的眼神,差一点引起一场诸男争女记。他仔细观看了那一群人,的确有不少是兰眳市政界的头面人物,满目的迷茫中,点亮着无限的憧憬。憧憬里镌刻着遥不可及的古意。
  这是一种苍凉的景象,苍凉出幽幽的悲怆。在一阵悲怆后,反应极快的黄权路哼哼哈哈地走上前去,巧舌如簧地,把这股怨气化作一缕哀思,飘入云雾弥满的山峦。
  看着卢征程獐头鼠目四处偷窥着。黄权路一把抓住他的手,冰凉冰凉的手啦,依稀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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