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里盛满惊惶。
  左顾右盼,窗外月光如锦铺撒入房一角,照得半室昏亮可见。
  房内仅一柜一榻一桌一几。
  斗大的禅字挂在正对床榻的墙上,带着沉稳人心的压迫感。
  赵优莲抹一把额头,触手处冰凉的汗液带着粘腻的手感。
  原来,是场噩梦。
  一场真实上演过的噩梦。
  曲起双腿,抱在怀前。
  赵优莲将下巴放在膝盖间,努力压抑住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当年到底是怎么离开的修罗殿,到底是怎么回的房。
  她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醒来的时候,床前人说:“姑姑,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三天了!”
  姑姑……
  用听见修罗殿三个字就额头冒冷汗,用一场永远不愿意想起的噩梦,作为代价。
  她就那么莫名其妙的做了姑姑……
  当年一起入府的9个人,现在好好活着的,仅剩她一人。
  她是成了姑姑,可当年玉笙做了一年多的教习姑娘,还与孔二少爷有情。后来玉笙被叶大少爷看上,还不是被孔二少爷亲手送了过去?去到叶家得宠不过几日,最后的下场如何,赵优莲不曾亲见,却听说玉笙死得非常凄惨!
  她现在虽是孔府歌姬姑姑,却依然每日如履薄冰,命比纸贱!
  孔府,是不能待的!
  她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
  就算现在不行,也总要有一天,活着逃出去!
  深吸一口气,赵优莲抬头看着对面墙上斗大的禅字。
  或许,机会已经来了?
  窗外一阵冷风灌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睡吧,睡醒了还要继续面对。
  不睡饱,又怎么有精力去筹划?
  侧躺回床上,赵优莲阖眼,很快酣睡入梦。
  这一次,终于不再噩梦。
  七夜 05
  今天是第六天。
  风和日暖。
  赵优莲见日头好,回房将被子、枕头都搬出来放在院子里晒太阳。
  她喜欢被子等布料被太阳晒后,松暖、清爽的感觉。搬完自己房内的,她又跑去找空华。
  “空华师傅。”
  空华正端正的坐在桌前练字,听得她的声音抬头,就看到双颊微红的赵优莲。
  赵优莲笑嘻嘻地说:“奴家看天气不错,要不要将你的蒲团和衣物取出来晒晒太阳?”
  通过几天的相处,两个人很快就找准了默契而平淡的相处方法,言谈间也稍显亲近起来。
  空华抬眉,“晒太阳?”
  赵优莲点点头,眉眼间都是暖意的春风:“晒晒太阳,用起来会干爽许多。”
  空华只曾经见过晒经书,倒没有见过人将已经洗好的衣物取出来晒。看赵优莲兴致勃勃的模样,点点头应下来:“好,贫僧一会儿会收拾了晒出去。”
  赵优莲眯眼,说:“要不要奴家帮忙啊?”
  空华摇摇头,“东西不多,不用麻烦姑娘。这几日的饭食都是姑娘在打理,已经很辛苦姑娘了。”
  他觉得玉茗姑娘人不错,也很有亲近些的意思。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是和尚,玉茗是孔府的歌姬。两个人的相聚只有这七天,过了这七天,就要分道扬鞭。
  现在和她走得过分亲近,一旦分开,对两个人都是伤害。
  “嗯,师傅中午想吃什么斋菜啊?”
  赵优莲看他摇头,想着和尚清修,衣裳肯定也是不多的,也就没有继续帮忙这个话题,转而提到午间饭食。
  “贫僧随缘即可。”
  赵优莲突然俏皮的吐吐舌头,打趣道:“那中午只给师傅一碗白水,一个馒头!”
  空华听她这样说,也忍不住笑起来,“出家人本就当如此。佛主……”
  赵优莲一听他打算讲经,忙伸手制止,急急地说:“哎,那啥,空华师傅,趁着日头好,你先去将要晒得东西收拾收拾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空华讲经的时候,声音温柔好听,她是不排斥听上几个时辰的啦。但如此好的天气,她又难得有机会悠闲的享受这份温暖,可不想浪费在讲经论禅上。
  空华看着赵优莲匆匆离开的身影失笑。
  越是接近赵优莲,他越是发现这个姑娘身上带的面具颇“多”。
  一会儿冷峻,一会儿成熟,一会儿娇憨……
  赵优莲跑到被子后边站了小半晌,微微叹气。
  她本来是去找空华,打算让他帮忙搬张长榻出来,方便她晒太阳的。结果跑过去东拉西扯,最主要的目的居然忘记了。
  真是美色误人啊!
  回房扯了一张软席出来垫在地上,赵优莲懒洋洋的倚躺在上边,眯着眼看天——
  杳渺长天,蓝如碧波大湖,通透而晶莹。
  缕缕白云如棉絮飘拂其上,变化无穷。
  一会儿,白云拢在一起,好似一团等待揉捏发酵的面团;一会儿,白云飘成无数缕,好似被人撕坏的宣纸;一会儿,白云变成威武的狮子,好似正在咆哮;一会儿,白云化作……
  赵优莲猛地起身,揉揉眼再看——
  蓝的天,白的云……并没有变成光头和尚的样子。
  拍拍胸口,长吐一口气息。原来是虚惊一场。
  她慢悠悠的躺回去,侧头看着被角冒出的线头发愣。
  和尚……
  空华……
  温柔的眼睛……
  十年,十年了。
  这抹记忆被时光的尘埃掩埋,直到今日今时才恍惚地擦去尘埃,回忆起一星半点。
  相似的眼,相似的温柔,一样的法号。
  他,可是他?
  赵优莲勾唇一笑。
  他,曾给予她难能可贵的温暖,是多年来唯一的温暖记忆!
  若他真是当年的他,那倒值得一信!或可成终生依靠!
  赵优莲突然一震,她刚想到什么?
  她怎会有这种念头?
  就算他真是当年的阿空,两人相隔十年,又岂知他心性是否依旧如当年?
  且,当年他们两人也不过是泛泛之识。
  只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人,捆绑在一起承受了一场变故。
  低头看着修长如葱管的手指,赵优莲苦笑。
  这几天相处下来,她是觉得空华这个和尚人还算不错。
  看似守礼,但并不是呆板的人;看似可亲,其实为人疏离;看似寡言,但是心肠不错;看似……
  数来数去,都觉得这个男人不错。
  但相处只有这么短,她又哪里敢断言空华就是她看到的这个样子呢?
  他若真是当年那个空华,那这些年他怎么过的?
  为什么现在还依然是和尚,法号依然叫空华?
  哎……
  两人如今又被迫捆绑在一起。
  难道这就是命?
  双手手指紧攥成拳,指尖锋锐的长甲刺痛掌心柔软。
  她怎能如此认命?!
  不管他是空华还是阿空,她的计划都不会变!
  她要抓住这次的机会,彻底地脱离孔府!
  只是到底要怎么出逃呢?
  赵优莲左思右想,踌躇不已,迟迟拿不定主意。
  “姑姑……”
  赵优莲起身,只见跟前站着一个着白衫,系草绿色长裙的豆蔻少女。
  少女行了一礼,轻声说道:“姑姑,爷让奴提醒你一声,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
  赵优莲漫不经心地应说:“哦。”
  少女眉间滑过一抹轻蔑,说:“姑姑还是着紧着点吧,爷可有些恼了。”
  赵优莲看着少女眼中的轻蔑,心底冷笑。
  这丫头认为她就此翻不了身,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踩压她吗?
  这些年,她见多了这样沉不住气的丫头。
  在这个丫头之前,如此心气的丫头,一个也没有活长久过。
  “姑姑,奴家说句你不爱听的。姑姑这般情态,也就是奴看着,要让别人看见了回去禀告给爷知道,姑姑可就麻烦了,不是?”少女想着做姑姑的头面首饰都比她们寻常歌姬好,便想趁机榨点银子出来使使。
  赵优莲慢悠悠的将袖子慢慢挽到肘间,露出两条光洁的小臂——
  “我在孔府这么多年,还真没怕过麻烦。你回去告诉爷,我自有办法。让爷就等着吧,玉茗定不会让爷失望,自会让他看场好戏。”
  少女跺脚,却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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