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赵优莲喝光大半壶冷白水,才觉渴意暂消。
“这下可没水了。”空华摇摇空空的茶壶。
“没事,我好多了。”赵优莲擦擦唇角,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我病了?”
“是啊,昨天晚上我还以为靠着火炉子在睡觉呢。”空华见赵优莲精神还不错,话里也轻松起来。
赵优莲抿唇。心里有着轻微的恐慌。
她的身体并不曾这般娇贵过。
在孔府这些年,她是一日也不敢病着,更从不曾病的。病了,就是累赘,随时有被抛丢的危险。
她低垂着头,蹙眉自责。虽然现在不在孔府里,空华又是个还算踏实可靠的男人,但怎么能就此忘记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了?头还疼吗?”空华看她不说话,只以为发热让她不适,“我去拉马,我们还是尽快赶到镇上,请大夫给你好好看看。”
他本就想等天亮就赶路去镇上请大夫的,却一时累得睡着,拖到现在。
“没事。”赵优莲抬起头,看见空华脸上淡淡的担忧,心里很受用。身体里残留的酥软不适也变得微不足道起来,“我好多了,我们还是按原计划的走吧。”
为了避开可能有的追兵,她们一直绕开官道,专挑偏僻处走。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昨天晚上发热得那么厉害,还是要找大夫好好看看才好。”空华想她身体荏弱,坚持要到镇上去找大夫。
赵优莲却顾忌去到镇上以后,会带来麻烦。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总有着隐隐不安,感觉这件事情没这么容易逃避开。
她之前大意之下不曾细想,现在深想一番才发现不对。
孔书亦的性格暂且不提,叶云业却是个锱铢必较的。他既然当时存心要将她们两个人强行送做堆,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让两人逃出来?
出城的时候,太顺利了。
这些天他们虽然避开了官道,但以叶云业的城府,按理说来不会让他们如此轻易地逃脱这么多天。
不对劲。这件事实在是有太多的不对劲。
空华看赵优莲颦眉想心事,脸上神色眨眼间变了几变,欲问,却又住了口。
两个人明明肉体上那么锲合,言谈间却始终看似亲近,实则暗含疏离。
空华转身走下车厢,他还是去拉马套车吧。
赵优莲抬眼看着空华小心地关上车门,知道他是怕她冷着。
这个男人,虽然说不出甜言蜜语,做的小事却处处可以看出体贴。
想起在孔府时候见过的那些男人,真是天壤之别。
那些有钱的男人只当作为女人,尤其是歌姬的女人,理当为他神魂颠倒,最好是匍匐在他跟前,彻底的仰望他,盲从他。他若心血来潮,赏只簪子给你,就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那些没钱的奴从,明面上叫得亲热,看似亲近而仰慕你,转身过去骂的那些肮脏话,听得一字半句都脏耳朵。
空华动作很快的套好马车,赶着车就准备绕回官道上去。
赵优莲坐在摇晃的马车里,心思又转回去。她打开车门,坐到外间隔着帘子问:“阿空,我总觉得这趟回镇上不稳当。”
空华扭过头,“怎么了?”
赵优莲捂住胸口,轻轻咳嗽一声,才轻轻地说:“这次我们逃的太顺利了。虽然不知道之前到底是怎么跟叶云业结下的梁子,但以他的性格,这次的事情太古怪了。”
“就算不妥当,我们这样一直隐在野外也不是办法,终归需要找个乡镇补购些药材。”
两人之前考虑的齐全,买的东西很多,却独独漏买药材,才导致昨夜没能给赵优莲服药。
空华也知道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平顺,总感觉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但他明知不妥当,却还是要去,是因为考虑的更多。
之前他已经发现边境不稳,战事一触即发。如此长久在山野间,消息闭塞至极。若真发生战事,到时候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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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爬上西天的时候,空华赶的车总算上了官道。
官道很宽,足能容纳三辆马车通行,意即离进城不远。但看看时辰,只怕城门已关。
空华眺目远望,只见前方拐弯处隐有旗幡张扬在风中,而城墙更加遥远,只隐隐看见几分模糊的影子。
空华扯住马缰,回身对车内的赵优莲道:“莲儿,我看前边有个茶摊,我去些吃的,晚上我们歇在城外,天亮进城吧。”
“嗯。”赵优莲轻应一声,突然又道:“茶摊上若人少,我们就下车歇歇脚吧。”
这些天来一直在马车上,她也有些憋的慌。
空华简单地答说:“好。”
马儿脚上钉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踢踏声,伴着木轮子轻微的唧嘎声,扯得沉闷的空气越发紧绷。
“阿空,我们这么快就到了安城?”赵优莲突然坐正身体。
只有大城外的官道上才会有青石铺路,她们这些天没走官道,全挑的小路走,怎可能如此快的到了安城?
空华听她问起,想了想才说:“我想,我们是到了卫城。”
卫城和安城是常州地界里,除了常州府最大的两座城。常州地界并不大,所以三座城相距也甚近。
空华的马车跑近茶摊才发现,在路的另一边停着几辆马车,车上装着箱子,插着顺天镖局的旗帜。
空华将马车赶到茶摊旁边停下,刻意离镖车远一点儿,才微掀开帘子冲赵优莲道:“到了。”
赵优莲下车一看,茶摊很小,摆着几张寻常的四方桌和长条凳。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盛着筷子的筷筒和一叠干净的土碗。
此刻茶摊里坐着几桌人。
靠路边右边坐的一桌是三个做商人打扮的男人,正吃着肉,喝着酒。
旁边的那桌是一个青衫书生并一个小书僮,各自拿着一个包子吃得很斯文。
另两张桌子坐的应该就是镖师一行人。他们并没有喝酒,安静地吃着馒头和猪头肉。
看见空华两人走进茶摊,四张桌子上的人都抬头打量了一下,见只是对寻常夫妇,就又低下头。
茶摊就靠最外边和最内侧各有一张空桌。空华怕赵优莲坐在外边不方便,特意选了里边一张桌子。
空华看着慢吞吞走过来的中年男人问道:“老板,你这摊上有什么东西可吃?”
中年人长得很魁梧,板着脸,说话慢吞吞地,好似每个字都是从舌头底下给慢慢蹦出来的。
“猪头肉、包子、馒头、咸菜、热茶和烧酒。”
赵优莲听得有包子,于是开口问道:“包子是什么馅的?”
中年男人听赵优莲问起,也不嫌赵优莲罗嗦,依然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素的、糖的、肉的。”
赵优莲转头看着空华道,“我想吃个甜的,吃个素的。你要什么味的包子?”
空华看看蒸笼上热气腾腾的白雾,道:“老板,来两个甜包子,三个素包子,一碟咸菜。我们不喝茶,有热水吗?来两碗热水。”
“有。”中年男人转身,打开笼子快速装了五个包子,和着咸菜一起送过来后才转身去倒水。
空华从筷筒里抽了两双筷子出来,递一双给赵优莲。
赵优莲伸手去接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大喊,吓得险些没接住筷子。
“皇上荒废朝政,自然国之不国!”
商人显然愤慨至极,说话声音极大,吓得茶摊里的人多都侧目于他。
镖师一伙人,书生两个人,都住了嘴,惊讶地看着他。
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议皇帝陛下,这位商人莫不是喝醉了吧?
与他同行的商人忙畏惧地小声劝说:“这些话,是我们能说的吗?你快别喝酒了,一喝醉就胡言乱语,早晚惹出大祸事!”
商人长叹一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继续喟叹:“在帝都,谁不知皇上日日沉迷于青楼歌姬的美色,不理朝政大事?荆州、九江、泗水、蒲州都已经相继失守,而我们的皇上陛下呢?他依然夜夜宿在名妓侯娇娇的画舫上不下船,文武百官在这个当头还贪着斗着……”
“快别说了!妄议朝政是要诛满门的。你想死也别拖上我们!”另两个商人听他越说越起劲,忙夺酒的夺酒,捂口的捂口。他们都是有儿有女有家的人,可不比他孤家寡口不怕死!
书生听商人说得激昂,也扭头来接上话茬,“这次听说是将帅通敌叛国,才导致蒲州失守!初初听得这个消息,我气得险些吐血!就算是战死,也不能为了一己之性命而通敌叛国啊!”
商人见人搭话,兴奋地一把推开同行的人,跑到书生桌上坐下。
他豪爽地拍了拍书生肩膀,大声说:“看不出你这个书生倒有血性!你可知这次叛国的主谋是谁?是国公府的五爷!哎,国公老爷都已是九十古来稀的年岁,居然还要为这种不肖子孙上断头台,真是冤啊!”
“赵家子孙不孝,国公老爷死不瞑目也是凄惨!但要我说,更惨的还是蒲州百姓啊……”
另两个商人见他们大声议论得越来越有兴致,忙捡了东西准备迅速离开。
这里靠近卫城,若不小心让官差听到这番话,只怕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赵优莲与空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藏着震惊,却都敛眉不语。
空华震惊是没想到战事起得如此快,且已然有四个州失守!
赵优莲震惊是那商人提到国公府赵家。可是,芜州……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