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感染了咋办?”
  “几十年来,大大小小的的病痛经过不知好多,再说如今的手术不过在肋巴骨附近打三个孔,比起以前动不动就来条大口子可算是小手术哰。回去吧啊回去吧。”
  但是有句话她始终没有说出来,她知道,大凡男人千万别戳到他的痛处,否则,他们牛脾气一上来,别说九牛二虎,就是两架客机也休想把他拉走了。于是只好多费几分钟口舌,专捡软话说,说到动听处,仿佛眼泪真流出一般,抽抽泣泣,有点伤心欲绝的样子。张权禄一看,留下来似乎真的没有多大必要了,只好悻悻然,起身回家了。
  看到张权禄终于肯离开,而且真的走了,不由轻声念道:“铜仙铅泪似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商,顿成凄楚。谩想熏风,柳丝千万条。”
  名言独自坐在病,静静地,想着近来发生的一切,总有许多难以解开的困惑。
  张权禄别过名言,出得医院来,鬼使神差地走到一个小餐馆。他忽然觉得是该胡乱添些东西,满足一下胃部绵绵不绝的雷鸣般的意见了。于是进得馆子来,随意点了一茶一汤,坐下来,慢慢吃起来。本来,他是十分想回家再进餐的,但是,终于回家的犹豫不决战胜了胃部的激烈不适。他几天不归家,瞑瞑中,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告诉他,一旦回到家,只怕肚子还是不得不继续雷鸣般地下去,说不定是肠胃雷鸣到天明了。再怎么亏欠,也不能亏欠肚腹之欲吧?想到这里,抬起饭碗,三下五去二,风卷残云汤入胃,哪管它脾胀肠满无心餐了。吃尽了饭菜,喝竭了残汤,呼出了满腹的惆怅。
  吃完饭连嘴也没有顾得上揩,手机催命般响起。他暗骂一声:真是吃饭都不得消停。翻开手机一看,原来是杨娅打来的。他又暗道:不追魂时你不来,现在你倒是勤快起来哰?不过,这电话却不得不接。
  “你可以休息哰。”
  “我可以休息哰,咦,杨主任啷子意思?”
  杨娅政策性的解释又再次响起,在交待了一番多余的工作后。张权禄终于等来了正题。他不知道今天的杨娅是怎么了,居然把政策提到了如此的高度,而且政策总围绕着“省里”二字打转转,绕麻花般走出了一个精致的迷宫。杨娅平时是很干脆的,这在南眳,大凡认得她的人都有这种感觉,可是此时却似乎比王群还王群起来。
  “你也许觉得我比王群还王群起来吧?”
  他暗自迟疑,真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一定觉得我是你张主任肚子里的蛔虫吧?不过政策是讲的,你说是吧?没有哰政策就没有原则,没有哰原则就没有哰立场。”手机里的声音如是说,“我想,有关这一节,你一定比我清楚?”
  “杨主任,想来是问题严重哰是吧?”
  叽叽咕咕地又绕了好一阵政策即是原则,原则即是立场,立场即是工作性质后,杨娅总算扯上了正题:“告诉你一件事。”
  “说吧,别绕哰。晚上还得开会。”
  “我晓得张主任忙哰学校忙家里,忙哰忙医院。所以我跟你聊哰呃会子,就是让你放松放松精神。”
  “你聊哰呃半天,你一定觉得我的心情放松哰。好吧,就算如你所说吧。那么,正事正事呢?”
  “今天晚上没有正事哰?”
  “没有?难道你打电话的目的不是为哰正事,而是想约我看看电影?听说这两天电影院有两部那种电影,想必杨主任上瘾哰,想解解馋?”
  “张主任,你啷子东西?你别指望借我的的后跟往上爬。我跟你说正事嘞?”
  “哈哈,玩笑开过,正事说吧,说正事。”
  杨娅把省里来人,今晚会议临时取消的事简简单单又做了番交待,然后道:“注意,不是不来,而是一来全来。”
  “啷子一来全来?”
  “不仅市而且省里哩人也要来?你也许觉得人家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张权禄暗道:这还像个话,不过总这么折腾人,何时是个终结哦。“难道他们是主管教育的?”
  “咡,这回你总算猜对哰。不仅是主管教育的副省长而且教育厅厅长也来哰?”
  “又是视察视察,调研调研?”
  “真是一般的调研胜似一般的研究。你想忙啷子啷子去。”说完话,风风火火地关了手机。
  吃完饭,回家。一路的士一阵风,寒风细雨阴窗边。
  到得家门前的小院,他轻快的步伐突然异常地羞于起步了,甚至仿佛被挂上了千斤重的铅块。站在门口好半天,想着不是台词的台词,念着不是选段的段子。
  沉吟再三,伸出模棱两可的手,挪动着犹犹豫豫的步,活动着迷迷幻幻的步,倒腾着胀胀满满的腹,仿佛进入了一个艰难的历程,比艰难的历程还要异常艰难。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进得客厅门的。
  第七章 呻吟的倾诉2
  他只看到一个灰蒙蒙的影,正模模糊糊地做着事。他心中一惊,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儿子正在电烤灶前做着作业。
  一想到儿子繁重的学业,他心底透着无穷无尽的无奈。看到儿子如此,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小小少年手拿皮鞭,走在空旷的原野上,那是多么轻松多么自在的年代。自己轻轻松松地看完书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四处游玩。那时家缺钱少粮,到新华书店一蹲点就是几个小时,在书店里看看书,空闲时段偷着乐,倒也自得其乐,其乐无穷了。
  如今儿子他们一天到晚,只见上课下课回家就挤进作业丛中,老师大本小本的《一点通》、“一百分”系列、“成功”系列、“成功训练计划”系列……数也数不完,反正横竖通知你买齐喽,做全喽。
  仿佛只有买齐并且做全喽,你的成绩就会突飞猛进,你的知识就会几何级数般猛增,大增特增。子女成绩上去了,老师喜开怀。子女成绩下滑了,老师横眉冷对千夫子,不甘俯首成孺子流。
  听说儿子所在学校实行了绩效考核。他就不明白了,小学也实行绩效考核,真有点儿幼儿般戏谑,马戏团般杂耍,魔术般奇幻。如果哪个有兴趣的穿越时空大家,胡乱抹上几笔,说不定还能打开局面,“奇幻时空穿越小学教育小说”从此一炮走红,而且大红大紫了。
  两口子有时坐在一起,闲话连篇的时候,也对此大发感慨:如今的小学生呐真苦真累,几本破书读到六年级,还是那么几本破书。这哪里是学知识?知识有象这么学的吗?
  几本破书要是学好了倒好,可是你看他们都学到了些什么。
  但见字词,音调难全,更不用说凑句成章了。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读书读书死读书,背词背词无新词,考试考试考字词。除了字词还是字词成语,现在可好,每一篇作文居然规定要用不得少于指定十个老师列出的成语,作文都成什么了?都成堆成语迷宫了。三百来字的作文,学生在成语中左纤魂或绕魄,东击西挡,堆起了又拆,拆了又堆,仿佛也并没有绕成个精美的迷宫。
  一不留神,忽然考不及格起来,语文老师电话威胁,英语老师拦路批得你体无完肤,数学老师埋怨你给孩子究竟少做了好多作业,以至你们的孩子成绩如此不可思议。
  他有时也想问老师们到底怎么了,人在老师遮避下,想强出头必糟人谴,只好在闷缸中两口子牢骚满腹。依我看呐,如今南眳的教育之路在哪儿了?咹,在哪儿了?几本破书就能点拨出一个个经天纬地之才?米来高的辅导书就能逼出满校园的清华北大?
  “还没得做完作业?”
  “嗯,还有‘成功’上的没有做。今天不做,明天又得罚扫地哰。”
  儿子他们班有个铁定的纪律,这个纪律岂不说是否可笑得荒唐,但是的确有效。而且老师知道,小孩最怕的莫过于扫地。作业做不完,罚扫地没商量。
  班主任此招一出,学生的苦学生的累也就从此见出了,累中憋足了一股劲,做不完作业的苦比做完但做错的苦更苦,至于正确与错误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了,真可谓满本涂鸦鸦还鸣,几本荒唐谬千里。
  而且更妙的是,错了的老师也改正不过来,不知是作业太多,还是老师本事太大,大得忽略了如此重要的错误也不提醒提醒全班学生,注意注意再注意,留意留意再留意。
  儿子速度慢的话,从六点半到十一点,只怕也做不完这堆起了又骡起的作业,从语文到数学,从数学到英语。好在值得庆幸的是,其他科的老师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救学生于深重的苦难之中,于书破无觅处的人灾之前,让他们少却许许多多的烦恼。
  有时儿子作业完成得快,他也不禁追问:“你们真的没有其他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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