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众教职工见这女人突然之间调转了矛头,纷纷远离了战场。一摊子人才离去,又过来一党子人。张权禄不用辨认就知是何许人。而那女人不怎么回家,对这党子人是看了又看,瞄了又瞄,终于认定与张权禄无关,而且其中有那么几人嘴尖皮厚,是些不好惹的角色。
  看着如潮而来,如汐而去的围观者,张权禄不由得想起大学时代读的小说《乡场上》,心里一抖擞,晨起的第一缕光线似乎不那么爽朗了。想回屋,由那女人折腾去。刚坐到沙发里,楼下那声音似乎因此更带劲了。
  “你怕哰,张权禄,有胆子你给我出来。”声音啸聚校园林间,奔突而来。
  第十九章 闻喜讯心如猛鹿2
  还没坐呢,他暗道,还有个坐实的时候吗?可以仔细一听,那女人高亢的声音里,尽打着擦边球。心里又一乐,这女人胆子虽大,却也没有忘记“人在屋檐下”的道理。于是又坐了回去。
  不过这擦边球擦得实在,让校园内路过的教职工,纷纷绕道而行,远远避开去。都道:关键的时候关键的场合关键的事关键的人,谁还会来这边凑热闹。热门还是让刚进来的那伙摆小吃摊的摊贩们,擦这个边吧。
  女人的独角戏走过了漫长的荆棘,如电影里的间谍,通过若明若暗的语言,企图出民众另类的情绪,从而激出主人公陈述厉害,并就此而掌握对话的主动权。可是,经过近二十分钟的艰苦鏖战,仍然未见张权禄的身影。那女人的气焰似乎没有找到接着头的暗号,心中的气也自泄了六分。
  张权禄只听得楼下又一阵骚乱,那个女人的丈夫赶了来:“你在这点整啷子?人家都不跟你吵,你觉得有趣得很么?你一个大学生,说哰这些废话,管用吗?”
  “我这不是……”
  “我晓得你心里难受。但是张主任最近的心也不好受。他都忍哰,你平时一个那么讲理的人,应该也能忍了吧?”
  “是是是,得了吧?”那女人似乎心气已经平了许多。
  “你不想想,要不是曾老师,我还在厕所边打酱油嘞。再说屁大点事,值得你在这点扯破嗓子出洋相。”
  一提到曾素芳,那女人眼里突然闪过几分羞惭,再看围观都以一种别致的目光看着她。她突然腼腆起来,头一低,挽着她男人的手臂:“那你说咋个办。”她男人给凑近她换耳朵,悄悄说了一阵话,她的脸上一时红一时白一时青一时粉。一会儿之后,满面生春艳桃李,双颊生辉波光滟,嘴里只是嘿嘿笑,早把愁绪抛发沿。
  “咋个办?看你折腾得脸红脖子粗哩,要不要我找点下火的补药给你泻泻。你说你,老大个人,还跟一个小青年一样,有啷子过不去的坎?再说你暂时没有工作,又不是长期的。就算长期哩,我养你,还不行吗?”
  “就怕你养不起。”那女人突然哈哈一笑,“走吧,还让我给他们看笑话?”
  “自家都觉得是笑话哰,何必当初?”
  “哈哈,气也顺哰。回家——”
  一会儿后,素芳回到家,进门就说:“学校那边都炸锅哰。”
  他没有支声,坐在沙发里看着南眳换届人的就任演说。
  “你看你,只怕从早起的第一根烟开始,就没有消停过吧。呵呵,我忘哰,他们都说楼下这家媳妇,一个激情四射的演说家。过去我不相信,如今可算是相信哰。”
  “都是你娇惯出来的。”
  “我娇惯出来的?”
  “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吗?一个人的声音是与他的家庭的成绩成正比的。过去,她敢——”
  “可是,现在人家敢哰。这说明啷子问题,人家的本事大着嘞,岂是你能够估计的。你晓得吧,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了十四个名额。离明年高考还有八个多月,啷哩个啷,八个多月呐,你看我们七个咋个来梳理。”
  “那时,让市里的人陪你们……啊……那个那个吧。”
  “张权禄,你们眼红哰吧?”
  “别提你们,是他们。记住,他们……我眼红啷子……我现在……事情多哰去哰,哪里顾得上眼红你们。再说,你的成绩不就是我的成绩,你的奖金不就是我的奖金,眼红啷子眼红?”
  素芳一语带过,马上转入了话题:“你的事,妥哰——”
  “妥哰?”
  “真的。一会儿就来。”
  “我还以为你是赶转来看笑话哩。”
  第十九章 闻喜讯心如猛鹿3
  “看笑话?亏你张大主任会像呃想。看你的笑话,不就是看我自己的笑话?你也许还认为这样的笑话好笑,要是我,哭还来来不及嘞。”
  张权禄看着她,再次陷入纠结中。他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在客厅转了一圈,搓手喈叹。既然知道妥了,心也就稍安了。可是一股莫名的焦躁却绕着如楼下那已经枯萎的瓜籐,在他的集中缠绕出九屈回肠。糟糕的处境在绝处生出一丝希望,而希望又在一闪之后,忽悠忽悠地转眼瞑逝,时间如此,生命亦是如此。在人生的转角处,转角着人生的沧茫。
  他朝窗外望去,茫茫的薄雾仿佛给室外的一切罩上了层薄霜。他实在不明白,一条本来顺畅的路,转眼间,多出了一路的荆棘,把宽阔的大道,铺成狭长曲折的盘山小道。市里那般平时如此鄙视文人的人,如今居然把文章反反复复地提上了日程,确凿在考验着他张权禄的毅力。世间有一种文章,它的温婉与辛辣相间的文风就像一串水晶葡萄,透明的皮下包着甜蜜的向往,和向往过后的酸涩。
  文章的魅力往往就从中慢慢地渗出,直透市里那帮人的心底,卷起的波澜却吞噬着他人的灵魂。不管张权禄现在怎么想,这篇文章应该怎么作,他突然觉得,事到临关,自己必然地露出了涉猎不广的脆弱。现在这份无助的脆弱,在素芳眼里,突然显得楚楚动人起来。
  素芳继续道:“不过,我本来想看一个笑话。天大的笑话。看着你这点转一下,那点转一下,沙发中坐一下,地板震天响。檐上鸟雀飞。魂不守舍,神魂颠倒,神经兮兮,乐不思蜀的样子。你的累我看着就乐。”
  “我累你乐。为啷子?”
  “不为啷子,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男人不能得闲。”
  “男人不能有钱吧?”
  “说你没有听说过,你还真是没有听说过。这是官场术语,你懂吗?男人不能得闲,女人不能有权。”
  素芳的嘴劲是越嚼越有劲,直到听到一个敲门声,方才打断了调侃,走过去开门:“来哰——”
  “在吗,姐……”
  “他还能去哪里。”
  “民族节不出去旅游?”
  “我没那心情,小勇来哰?”他站起身,“进来说进来说。”
  “是喽,有些事在门边说起不方便。是吧,张主任?”
  素勇看了看这两口子,向张权禄挤了挤眼睛:“我就说嘛,是吧,张哥——”
  素勇坐下,张权禄递上茶,发了烟。然后走到沙发前,坐下,就坐在曾素勇对面,以一种最有利观察的角度,看着曾素勇皮装的拉链处。
  素勇道:“我就晓得,我就晓得。就那篇东西,我还得来。”
  “就是,就是。不麻烦小明的舅舅,不能麻烦哪个?”
  “每一次的政府行为,都会出一两个典型。”素勇道,“我姐给我打了电话,果然如此。”
  张权禄连连称是,顺手把茶递了过去,然后又仔细端素勇皮装的拉链起来。那是一条别致的拉链,一个骷髅头般模样的拉扣张扬都市人少有的个性,仿佛带着一丝不祥的预感,慢悠悠地向张权禄袭来。几年的流浪生活似乎并没有洗尽素勇的书生意气,反倒把这种意气催逼得越发让人胆寒。张权禄听了,不觉有些担心起来,不过在鼻头一皱,左手从鬓角梳理到太阳穴附近区域后,人也突然坦然起来。
  “早晓得就不那样做哰。”
  “是啊,累哰小勇,慌哰张大主任呐。没有那一出,哪还会有呃一出呢?”素芳的语言还是那样尖刻,似乎随意的谈话,就令张权禄的动作突然间阻滞了一下。
  “只好麻烦老舅哰?”
  “啷子内容?”
  “那篇是教育与农业相结合的,对吧?”
  “哦,张哥一提,我倒也想起来哰。是,还真是。”曾素勇似乎也受到了张权禄的感染,右手抓了抓脑门,抬起茶水品了一口,然后若有所思地道。
  第十九章 闻喜讯心如猛鹿4
  “就写乡镇企业的吧,你看需不需要资料?”他自然知道,素勇是不需要什么资料的,他本人就是一部南眳市周边地区的活百科全书。自从在南眳称为“流归”种族回归后,开始历遍了南眳的乡乡镇镇,赶起了乡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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