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对各个乡镇乡场的熟悉,比市里那班隔三差五解解馋的人要熟悉得多。这可是一种并非来自书本的熟悉,人的感受也自然从其中闪现出深刻。这份深刻此时此时就写在素勇皮装右边腰窝处的那块黄泥土上。这块黄泥土,大约五几个平方厘米,斜斜地躺在黑皮装的胁部,与素勇满脸的疲倦一起诉说着他的奔波辛劳。
  “亏张哥想得周到。”
  “他的事,他想得可是细成石磨辗成的豆浆啰。”
  “嗯嗯,万事有备无患嘛,小勇你说是不是。”
  “要是不像呃细,我姐也不会看上张哥呐。嘿嘿,你说是不,姐。”
  “不跟你俩说哰。我买菜去,你们忙,啊,忙。”
  见素芳出门,张权禄道:“最近都在忙啷子?”
  “至于忙啷子,才起了个头。暂时保密。”素勇道,“张哥是晓得我的的为人的。”
  他自然晓得他的为人。素勇这人无论干什么,总是秉着他的性子,一直认为不发工资的老板不是好老板。不爱护员工的经理不是好经理。不理解员工的老总就不是好老总。他哪里晓得,不会扣工资的老总是个穷老总,不会揩油的经理,顶多是个傻鲰壳,不会钻营的国企老总,绝对是个不称职的老总。这不,素勇下海三次,秉着他的信念也好执著也罢,据说短短的三年间,钱是折腾进去不少,结果是赚外面的钱来不够发里面的。老泰山讲了他好几次,他都耳旁风一般。人气倒是积攒了不少,但是却倒贴二分,蚀老本。现在不知道他是否醒过水来,成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生意人?不过看到他乐呵呵的样子,还真悬。
  他道:“有事只管开口,小勇。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不惜余力。”
  “不敢,不敢。”素勇的话说得很勉强。他自然清楚,张权禄这样的人,有事的时候什么都说得好听,没事的时候闲扯着好玩。他好玩别人可当真的,这一当真起来,仿佛看到眼前是个活雷锋,转眼之际办不成,这活雷锋一屎盆子扣到你头上来。不是因为他无能,而是因为你确实傻,傻到居然相信起他来。
  “你怕你姐哥赖账?”
  “张哥说哪里话哰?”曾素勇道,“横看竖看张哥也不像是个赖账的人嘛。”
  素勇看着张权禄,心情有些窘迫。沉默了一下,叹口气。张口正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溜了回去:“唉,算哰。”
  看到他如此神情,张权禄道:“除哰钱,啷子……你也晓得,刚买房子,还差着一两肋巴哩债。本来想找老舅弄点来用的,可是……”
  “可是我又那么个样子,对吧?”
  张权禄嘿嘿一笑:“哪里哪里,是你太难找哰。”
  “我真的像呃难找?”
  “二老舅说见外话哰,我们外人咹?”张权禄道,“说吧,除哰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其他的。越难我越有兴趣。”
  “算哰算哰。还是算哰吧。”曾素勇本来打算开口的,但是有些事还是做出来之后,再求人,比在捕风捉影时求人好求。
  张权禄见他不说话,嚯嚯一笑:“怎么样?”说到此处,胸向前一挺,腰向沙发上一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同时自有一副舍我其谁的神威。紧接着,眼中不怒自威。逼视着素勇:“说吧。”
  “我啷子都不需要,而钱你是没有的。我需要钱,你知道吧?”
  “多少?”
  “韓信将兵,多多越善。”
  “小勇,开玩笑哰吧,啊,开玩笑哰吧……”
  “我就说嘛,张哥,外人咹?”
  “我的确……”张权禄被他一个“外人咹”弄得窘迫不少,支支吾吾起来,
  张权禄见到他果然提到钱上面来,心里有些后悔却又无奈。一忽而间,面前的素勇竟是那么陌生。身体随即有了虚脱的反应:他咋个就偏偏提钱呢?他有些发抖,而且自觉抖得不是一般地抖。他强自奋将余勇鼓余力:“素勇,你晓得……”
  “他晓得啷子他晓得。”素芳提着大包小包的熟食,进得客厅,往桌上一放:“你姐夫就是这么个人,你就不要逼他哰。你如果真的需呃多,他的确啊那个,你是否去找一下老爸?”
  “哦,这我倒忘哰。还有老爸嘞。可是……”
  张权禄自然知道岳父对素勇的态度,他一跃而起:“你不妨打个可行报告,说不定老爹真……也说不定。记住详细而且详细得不得了的报告。”他自然知道,岳父是什么人,大商人,大商人的脑袋一过脑之际,顿时可以把个小商人活活酷毙到墙角。看着素勇的表情他努力抵制着想笑的劲,坐到素勇身边,拍了拍素勇的膝盖头。
  “呵呵,你说得也没有错,不过……对哰,你晓得贺风波,就是你们单位以前那个贺风波。你晓得他在哪点不?”
  “贺风波,你居然也……”
  曾素勇听了他的话,哈哈一笑:“正是。原来我们都……呵呵……像呃奇货可居。”
  张权禄意识终究说漏了嘴,一时倒有些暗悔不该如此大意起来:“不是那回事,不是那回事。听说市里准备重重地用他,倒一时有些奇怪起来,他居然成宝贝哰。
  “原来如此呐。我还以为你们对他感兴趣起来。不过,你们应该对他感兴趣的。”在与张权禄的不断交谈中,曾素勇渐渐弄清了市里的大致意向,他疲倦的目光突然变得闪亮。张权禄自然知道,三老舅是一个一提文章,尤其是在理定了腹稿之后,目光才会如此。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有了写文章的,而且这种的强烈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拐点。
  曾素勇把残缺的记忆拧成了一条线,而后在大脑中勾出了一幅画。他伸了个懒腰。张权禄迅速返回书房,准备笔墨纸张,然后快步返回:“素勇你看,是不是——”
  “好,就现在吧。”一边迅速起身,一边拍了拍后脑勺,走向书房。进门,轻轻关上了书房门。
  第二十章 麒麟湖夏候邀请1
  麒麟湖湖光山色夜空濛,但见竹楼环青砖,夜光轻泻人体寒,只把张权禄的寒气逼成火燎心。他踌躇的脚步猛然加快,而后又放慢。自从今天早上接到夏候副市长的电话,说不出忐忑在纠得心尖尖痒,胆内生风肝边寒。直到此时仍然摸不着北,哪是东东来哪是西。名言规劝了又规劝,前途似锦也得有人罩着,现在不就是有人主动给你顶着把大阳伞。他烟熏的牙齿一咬,忘记了素芳的说道,暗想名言是头发短见识长,而素芳齐腰的长发见识却在腰之下,齐地的思想不过虚无还从无里生,明见是有暗见难现。于是,没有等下班,就急冲饿痨痨开了白色的雪铁龙赶了来,
  直到停车,下车,锁车门,转身之际意万端,突然又觉得素芳的也有几分道理。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提三分防备心。想好的词儿千转转万绕绕,在素芳的言语在脑中一盘旋二扭弯,三刷浆糊四赶考,一时间忘了一大半,再组织词汇已嫌晚。一边叹来一边怨,怨到头来,又忘记一小半。他叹息着望了望山谷中那竹楼盘绕千千结,只得心潮跳荡百愁廻。一步一步走得是,凄凄惶惶意难裁。裁来裁去裁到了宜宾茶舍的铜门前,两头铜狮子夸张的海口挤得他退了三四步。抬头再看,心似暗风吹柳枝几回回转。
  麒麟湖不是湖,原本是一条顺山流下的大河。在文革期间,为了满足当时还是个小小县城的南眳大炼钢的需要,筑起的一个大堤,大堤拦水宛如湖一般,后来称河的人越来越少,叫湖的人越来越多,自然便成了湖一般。傍晚的湖面,在夜寒的下,水气如飘渺的烟,散落在静静的湖面,把一座座沿湖的山路点缀成一条萦绕的蛇,蜿蜒地行向湖的起源处。堤坝下三百米开外的起落处,是那硕果仅存的八十来户人家,固执地坚守着世代相传的土地,在那一凼扁长的蛇形黑土地上,守候着一种希望。那是一种普通的农民最素朴的愿望。如今,还能有这份坚守的农民是可敬可佩的。湖床两岸,是满坡的松树,如同这些农民一样,执拗地抽出青青的松针,在那茶社通明的灯火中,偶尔电闪过寒光。这光,一丝丝飘过湖面传进张权禄的眼眶,他烦乱的心似乎在零星点点的寒光中,缓慢地平静下来。
  张权禄很吃惊,直到此时,他也不明白,想了想,似乎此事透着有些诡诈。一个堂堂副市长,一个精明干练的夏候副市长,居然让自己来这冬天里,鬼都给吓得再死一次的地方,举行这么一次阴魂乍起的邀请。她完全可以叫自己去政府办公室的,抑或是到随便城边的哪条沟渠旁谈她所说的正事的。正事偏谈偏事正谈,难道是夏候副市长的特长?他反复在脑中过着这句话。两利相较取其轻,可能这的确是一个最轻的非正式会晤。
  反正也不慌,现在慢慢地走走看看风景。正好自己已经三年没有茶社来了。最后一次到这个茶社来,还是和名言来的。他敢打保证,凡是与名言一起到茶社来,目的是非常纯洁的,纯洁得如天近鱼肚时的第一缕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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