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寒意深重
进了湖阳,三军尝了大胜的甜头,一时间竟是兴奋得人人脸色泛红,我和小喜鹊被这些杀红了眼的将士们吓傻了眼,躲进了为我们临时找的府落里不出来。
小喜鹊正在听我讲述许褚阵前杀敌的勇猛,那程昱却捋着胡须与提了酒的郭嘉谈笑着走了进来。
我刚要招呼,郭嘉却笑道:“看来哪里也避免不了听这许仲康的英伟壮举了。”
我笑着答道:“那是,回了国都一定得给许胖子开个英雄事迹报告会。”
郭嘉笑着看了一眼程昱:“程令君请!”
我让小喜鹊去整理卧房,对郭嘉说道:“你倒是反客为主了。”
程昱难得地露出和煦的笑容:“老夫何时改称郭祭酒为郡马爷?”
我有些羞垴地与郭嘉对视了一下,郭嘉仍是笑意盈盈地说道:“主随客便么。”
这府里应该是湖阳哪位幕僚的院子,前厅里还挂了一幅湖阳及周边的地图,我便请了他们进前厅,虽有些杂乱,但还能容人坐下。
我让那赵卫和玉典撕了封条,又卸了被将士戳坏的门窗,门厅一下子明亮起来。
郭嘉与程昱对那地图倒是感兴趣,放了酒壶,踱到地图点指指点点絮絮叨叨了起来。我看郭嘉到这里来倒不像是来寻我的,倒是特意拉了程昱来看地图。见他们没有搭理我的意思,我便灰溜溜地去找小喜鹊。
这院子里房间很多,攻下湖阳的第二天,气温降了很多,我寻思着把程昱和郭嘉都安置在这府落里,再怎么也比那城楼与将士处在一起暖和些。
小喜鹊毕竟年幼,抖个铺盖都快让铺盖把她卷走了,我看着不忍,便和她一起铺了床,多收拾了两处卧室。
收拾之后,也不知是赵卫还是玉典或者是抓来的两名营妓正在做饭,香味飘得满院都是,小喜鹊乐颠颠地跑了去把菜食布上。
我去前厅寻那两人时,那两人已把地图取了下来铺在地上,也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些笔墨,把地图上涂得七七八八的。
见我进来,郭嘉只是抬头盯了我一眼,问一声:“饭点了么?”又低了头与程昱商量行军状态了。
虽然湖阳攻下得十分漂亮,但我也很明白,胜负不过是兵家常事,我只是有幸看到了胜利的那一仗,这下一场,实在是未知之数。
我看了看被劈下的门窗,自语道:“这东西还可以当柴禾用,咱们还得多住几天,柴房里也用得着。”
郭嘉与程昱刚才本是盘腿坐着,估计也是闻着了饭香,见我召唤便站了起来向我走来。
郭嘉也看了两眼那些残破的门窗,盯了盯房顶,笑道:“你最好是把房梁也卸下来吧,或者你干脆把房子拆了算了,因为咱们在这里住的时日有些长,这点木料怕是不够。”
我惊道:“要在这里过冬么?这里实在天寒地冻了一些罢!”
程昱说道:“那倒不至于。”
饭间,他俩仍是讨论军情,我还是挺注意保密工作的,让小喜鹊领了赵卫、玉典并那两名营妓另寻了地方吃饭休息。
连着几日,郭嘉都拉了程昱过来在这地吃饭休息,白天便一起出门到城楼主帅那里议议事,安排安排第二场仗的打法。
从他们口中得知大军与曹洪在舞阴会师,舞阴收复得很顺利,但是没有湖阳这场首战打得漂亮。
我对他们的军情已达到了漠不关心的地步,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操心,需要大家一起来操心:这天气越来越冷了,冷得让我不想起床、不想出门、不想把手伸出袖子,冷得我都不愿意去和郭嘉谈情说爱。
就算是窝在床上也冷、待在房间里也冷、把手捂着袖子里还是冷,跟郭嘉调笑两句仍不能减轻我的寒意。
终于某一天,小喜鹊说出了我的心声:姑娘,咱们还是回去吧!
赵卫与玉典也是一脸赞同之色,想必近段时日已何小喜鹊处得相当的愉快,也趁着这时机,分清了他俩谁是谁,原来他俩长得一点也不像、除了又高又黑之外,脸形、五官、甚至发型都完全不同。
我确实不想待在这里,天天守着,等候着班师的消息,但我也明白,父亲的目标是穰城,却迟迟动不了,我这在这节骨眼中就因为怕冷而生这些妖娥子,就算父亲和郭嘉不骂我,那底下的将士们也会用唾沫把我淹死。
我哀婉道:“大家再忍忍吧,粮草也差不多了,估计离回朝的时间不久了。”
“在商量什么呢,一脸愁容?”郭嘉大踏步地推了门从外间走了进来,旁边居然没有跟着程昱。
他们三人刚才都是盘坐着,见了郭嘉都站了起来行礼。
郭嘉点头回了礼,笑道:“前厅和偏厅的门窗都被你们拆了当取暖的柴禾用,怎么这里倒了安了两扇门?”
我白了他一眼:“不是冷么?”
他笑了笑,示意他们三人不必拘礼,还是坐下比较暖和。
他伸手在火堆上烤了烤:十指纤长、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的一双手,不像我,只要觉得冷,手便发青,烤着火的话又是发红,总之不好看。
他抬头看我,火光映着他的脸,闪着让人迷醉的神采,启了唇,温言道:“莺朵,你看打仗也是看厌烦了吧?”
我笑道:“我哪里有看,不过是瞧着许胖子大发神威了一番。”
他又笑了笑:“那倒也是。”停顿了一下,脸色沉了一些,又询问道“那穰城路程距此较远,若要算了粮草,两日才可到达,但周车劳顿,不利作战,我们定计是轻取,只令前锋营出动人马,如果你不与我同行的话,你只需仍居于此,劈了剩下的门窗烤来取暖。”
我握上他暖意融融的手,惊道:“你要往哪里去?你什么时候变前锋了,定了你去取穰城?!”
他反握了我的手,说道:“莺朵,不是那样的。主帅与文若议粮草的书函中竟夹了件私信,说是奕儿染了重疾,不治身亡,文若安排了将灵柩运回了颍川,估计这会应该是路上。我少得要取道颖川一趟,莫要让奕儿入错了祠宗。”
我有些想抽回被他握在火苗上的手,却因距离较远,又怕使了力气一下子栽到火堆上,便只好让他握着,口中说道:“那你节哀。”
我知道他有一个儿子,但却从未见过,且他几乎没提过,没想到过世这么大的事情也仅仅是让他有所动容,并不十分哀伤。
旁边三人听我们议的是私事,想要避开却又舍不得这堆火,有些踌躇,但玉典起身后,小喜鹊和赵卫也跟了出去。
我觉得我现在有些像插足人家家庭的小三,拉了情人奔宛县地区来风流,却苦了他的家庭,被我这个狐狸精砸了个稀巴烂。
郭嘉看我半天不说话,开口劝道:“先前我曾经告诉过你奕儿并不是我的孩子,可能是你记不起来了。”
我终于发现了我不是恶人,激动道:“我确实是忘了,是么,他不是你儿子,是你收养的吗?”
他摇摇了头:“不是,他是我妻子的儿子,你知道的,我妻子已经仙去。”
这我当然知道,否则我怎么敢跟了他奔战场上来。
我安慰道:“你夫人因发现奸情败露,所以引咎自裁?”
他叹息了一声:“家门不幸,不说也罢。”
我旁边向他靠近了些,从相对而坐变成相倚而坐,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膀宽慰着他:“你夫人真是没眼光,你这么好,都不喜欢。你看我多幸运。”
他就任我拥着他的肩膀,虽然我的个子不高,这样的姿势十分别扭,他仍是尽量顺着我手臂,让我尽情散发着我的母性光辉。
火苗在他眼中瞳孔中跳跃着,他的面容十分温和,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他的妻子是隔房的小表妹,幼时便与他订了亲,因为他的父亲早逝,郭家人丁不旺,他这未婚妻在七岁的时候便住进了郭家,只待及笄便完婚。没承想到的是小表妹因自小就一直住在郭家,竟一直把他当做亲哥哥看待,视他母亲也如同亲生母亲,却对自己的亲生哥哥暗生情愫,稍大一些便时常往自家跑,初时还以为是念及亲恩,待到发现时却已珠胎暗结。
讲完这些,他看着我,表情平静,却淡淡地有一层屈辱之意。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想了半天,终究打破了这难耐的沉静:“如今这番,你是想让他认祖归宗么?”
他眼中泛出迷茫,看着火堆。
自从郭嘉来自我的面前,他眼中的他自是杀伐决断、运筹帷幄,脸上也总是带着淡淡笑意的温和模样,这般无神倒是少见。
“你不想将她钉在溜须淫邪这根耻辱的柱子上?”我收了他肩膀上手,歪着头问道。
他没说话,也没点头或者摇头。
我握了他的手,一起凑近了火苗烤着:“如此我帮你决定吧,认了奕儿吧,也容了她娘亲,不管那人如何,她们娘儿俩这一世,走得实在是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