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那乐声为何这般熟悉?
  军须靡皱起眉头,那是什么乐器?那琵琶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盛开的多多梅花,从夜里散发着沁人的幽香,居然让他想到了梅花三弄。
  十年了,他闭上眼睛,却仿佛看见细君怀里抱着琵琶,冉冉的走上殿来,用极多情的眸光望着他,轻声道:“这首曲子,叫梅花三弄……”
  是的!那次龟兹王到来,她就弹的这首曲子,他想起来了!
  头脑如同被闪电炸开一般,那曲声仿佛就在他耳边一样,他听了那曲子后,竟然还要打掉她腹中的孩子!甚至不顾她的身体!他记起了细君当时的眼神,那么恳切、悲哀,她多么希望拥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尽管翁归靡告诉过他曾经的那些往事,可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回忆,他却一直无法想起,甚至也无法体会到当时她的心情。如今,竟然如潮水一般泛滥开去,他捏紧拳头,看到细君一口饮掉那碗中的药,颓然的倒在床上!
  他居然那么狠心!竟然逼她在生死之中做选择!孩子是谁的又能怎样,他爱的只是她而已!
  若不是云逸寒——
  军须靡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心越发疼的厉害,甚至能够听见血流的声音,他好痛!更加悔恨!
  君儿,这或许就是我该受的惩罚!
  他的手心已经通红,双眉蹙紧,浑身忍不住轻颤起来,可是他还是咬紧牙关,不想让她知道。
  那过人的体温,还有微微的震颤,让细君迷糊的睁开眼睛,当她看清军须靡那张痛苦的脸时,突然惊醒过来:“军——军,你——你——”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突来的变化,让她几乎手足无措,早已没有了药物,难道十年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吗?
  军须靡隐约听到细君的声音,他睁开已经血红的眼睛,看到那张关切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咬着牙道:“君儿,对不起——”
  细君吓得面容失色,他说对不起,是不是意味着他又想起什么!她不要他说对不起,哪怕他忘记所有过去,只要他活着就好!
  匆匆的想要去找来药箱,手竟然哆嗦起来,军须靡的脸已经涨得发紫,一阵阵魔音似乎在他耳边想起,他的眉宇间开始透出隐隐的戾气!
  可恶的精绝女人!军须靡猛地砸向了墙壁,手上流出鲜红的血来,细君心痛的安抚道:“军,我为你放些血,你别再自残了!”
  可是她刚一靠近,军须靡一把抓住她的手,恨不得要将她捏碎一般,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是坚持着道:“君儿——如果我死了——”
  细君的泪已经止不住了,她喊道:“我说过,你别乱说!你死了,我就陪你去死!”
  这时呼莫在门外焦灼喊道:“夫人,主人怎么了?”
  细君掰不开军须靡的手,只得开口道:“呼莫,快进来!”
  呼莫冲了进来,就看见军须靡如同一只愤怒的狂狮一般,一只手抓着细君,一只手狠狠的摁着自己的太阳穴,脸色涨得通红,目光里也渗透着血一般的颜色,突然栽倒在床上。
  细君吓得立刻去摸他的脉息,十分混乱,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开始针灸,有的地方放血,有的地方阻住血流。
  碧珠、翰达和一身男装的长夫也都闯了进来,看着军须靡的模样,长夫脸色一变,跪倒在床前,来不及多喊,就接过了一旁的医药箱,握了一把银针在手上,按照穴道精准的刺了下去。
  她的脸上虽然挂着泪,神情却酷似细君,带着与生俱来的坚韧和淡淡的忧伤。她从小学医,已经将那些医书记得滚瓜烂熟,一路上也曾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可是最大的心病,却来自自己的父亲。
  她总是看到娘亲和父亲在一起时,笑靥如花,可是每当独处时,就会暗自落泪,渐渐的,她已经明白,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般快!
  到底谁竟然下这样的诅咒,想要夺去她父亲的生命!想要拆散他们一家人!
  眼看着父亲的血如激流般窜出,他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这样的放血才会减轻他的痛苦,可是倘若发病发得次数越来越厉害、越来越频繁,恐怕到时就无血可放了。
  夜半了,终于看着父亲的脉细平稳下来,细君心疼的看着长夫,柔声道:“长夫,却歇息吧,这里有我。你们也都下去吧。”
  长夫冉冉的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她的白色青衫上溅上了鲜红的血,宛若盛开的梅花,她的脸也显得苍白无比。身后的翰达默默的跟在她身后,要将她送回隔壁的客房。
  转过转角,就看到一个男子,穿着一身墨色的衣衫,在长廊之上抱着一个琵琶,旁若无人的淡淡的挥动了琴弦,冷漠的神情,扫过长夫——
  第三章 风雨归来花满地(3)
  裁幻总总团总,。
  细雨凄凄,在长廊外无声落下,一只灯笼远远的悬挂着,散发着昏红的烛光,打在那个男子的脸上,阴晴不定。他的手仍在琵琶弦之上,淡漠的神情落在长夫的衣衫上时,稍稍顿住,微微皱了皱眉。
  好浓的血腥气!
  不经意扫了一眼长夫的脸,那么苍白,眼中却流溢着隐隐的泪光,“他”的呼吸和心跳虽不太平稳,却绝没有受伤!
  长夫望着海清手中的琵琶,脸色变得更差,她记得十分清楚,她小的时候,曾经想要和娘亲学琵琶,可是娘亲却将所有的琵琶都藏了起来,说,永远都不会再弹。
  后来,她才从碧姨那里得知,原来娘亲是怕父亲勾起回忆,从此再也没有弹过。她们行走十年,也从未在汉地见过有人弹奏这种乐器。
  难道今夜父亲就是因为听了这琵琶,才会发病?
  想到刚才父亲那种血脉贲张、无法自持的痛苦,想到娘亲那忧心如焚的表情,她的心再也无法平静,强忍着想要滴下的泪,她侧过头,对身后的翰达低声道:“我不想听到这种声音。”
  不习惯与人交往的她,从来都是翰达代为出面,这一次,也是如此。
  她缓缓的走过去,听见背后翰达的声音:“这位公子,您听到我家——公子的话了吗?”
  海清唇角扬起了一丝冷嘲,这就是长安?这个公子什么来头?想命令他的人,还从未有过!被激怒的海清挑衅似的又拨弄了几下琵琶弦,如愿的看到长夫回转身来,邪魅的开口:“我就是弹了,你待怎样?”
  翰达脸色一变,上前去抓海清的琵琶,不料他竟然顺势一躲,不但避开了翰达,而且还扯住了长夫的袖口,就势带到他怀里,将她的两手都放在琵琶弦上。
  海清并未觉察出来异样,他只是看不惯“他”的霸道和嚣张,“他”越不让他弹,他偏要“他”跟着一起弹。
  长夫被他禁锢在怀里,男性身上特有的温热,让她的脸腾地变红,手被他捏的死死的,挣脱不开,猛地甩在琵琶弦上,就看见一根弦啪的一声,断了。
  而长夫的一根手指也被割破,滴下了嫣红的血。
  海清脸色一冷,一把将长夫推开,看着手中的琵琶,眼神变得越发阴沉,这是他父亲送他的!让他送给一个故人,如今弦断了,还如何完成父命?
  长夫差点滑倒,被翰达一把接住,看到她手上的伤,立刻慌道:“你受伤了!”
  长夫咬着下唇,摇摇头,缓缓的站定,望着那断了的琵琶弦,晕红的脸上一丝笑意,只要断了,他就不会再弹了,这样也好:“翰达,我们走。”
  “哪里去?”云海清冷冷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翰达从背后抽出剑来,冷声道:“让开!”
  云海清望着那闪亮的剑,微微一笑,转向一边的长夫,冷声道:“赔我的琵琶,否则别想离开。”
  长夫忍住指尖的痛,她不想和他纠缠,转向翰达,淡淡的说:“赔他。”
  翰达听话的从袖中取出一大锭银子,单手送到云海清面前,他不知为什么,就是非常讨厌眼前这个男人!
  云海清望着那一锭银子,冷冷一笑,袖口取出一只金笛,啪的一声将银子打在地上,骨碌滚了很远。
  长夫愣了一下,收住心中的不快,淡淡的说:“心意已到,这下可以放我们走了?”
  海清摇摇头,冷魅的看着“他”,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这么轻易的放“他”离开,况且“他”弄坏了自己的琵琶,难道以为他可以用钱来打发吗?不知道他最不缺的、也是最讨厌的就是钱吗?
  哪个王公大臣,不是恭恭敬敬请他们父子去看病,他们可以让他们生,也可以让他们死!可以让让他们心甘情愿捧出大把的银子来买命!他最看不起的也就是那些人!
  想必眼前的这个小男人,也是一个纨绔子弟!
  就在长夫和翰达走过他身边,就要离开的时候,云海清冷声道:“慢着,钱我不要,我只要我的琵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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