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那时候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把我看成了头号敌人,从此与我势不两立似的。而这一点让我胆颤心惊,很怕以後会遭到你的暗算之类的。」
  她好像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恐怖的女魔头了……但她的直觉并没有错,再加上她愿意对自己坦承相告,说话方式也有趣得很,让胡心仪没办法真正生她的气。
  「如果我的确是这麽想的,也真的打算暗暗对付你,你又能怎麽办呢?」她试探性地反问她。
  「这个嘛……其实说穿了,我也不能怎麽办呀。」叶语莲无奈地苦笑著,耸了耸肩,「顶多就是觉得自己很无辜而已吧。」
  「无辜?你确定你是无辜的吗?」胡心仪冷冷的眼光直射向她,「你怎麽知道文勋对你并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觉?」
  「胡小姐,你不觉得你的质问很没道理吗?我要是知道了,还会傻傻地站在这儿,任由你的杀人目光把我大卸几千块吗?」
  「你不要跟我装傻!捉弄别人就这麽好玩吗?」
  见她动怒了,叶语莲连忙摇手辩解道:「不不不,你别误会!我想说的是,我是梓棋的家庭教师,现在住在他们家只不过是为了就近照顾梓棋图个方便;等这份工作告一段落,我自然会搬出去——」
  「你跟我解释这麽多做什麽?」基於女人的尊严,胡心仪一时之间还是放不下身段向她说声谢谢,「只要你行事坦荡,自问无愧於心,又何必在意别人怎麽想?」
  「我不完全是在意你对我的看法,而是……该怎麽说呢?我就只是单纯地不想树敌吧,尤其还是像你这样优秀完美的女人。」
  「你——」胡心仪不由得感到一阵错愕,万万没料到她竟然是要说这个……
  叶语莲接著说:「而我看得出来,你对严大哥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以前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不了解,到了现在才懂得要付出一份感情有多麽不容易。一个女人想找到一个珍惜自己的男人,已经很难了;但要像十七、八岁那样义无反顾地去爱一个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
  「那除了自己要遇到一个够好的男人,还需要更大的勇气。所以我很佩服这种勇往直前的人,更不愿意变成其间的绊脚石。我承认,严大哥是个好男人,看他那麽关心梓棋,就知道他结婚以後一定很顾家。而你,拥有我所缺乏的那股冲劲,」叶语莲微笑地看著她说:「重点是,你真的很爱他,不是吗?」
  「……对,很爱,我已经爱他很多年了。从我在他大哥手下工作,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就一直爱到现在!」胡心仪再也不掩饰一直深藏於心的那份热,「尽管他不知道……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无法接受他会因为一个突然介入的女人而——」
  「你觉得我就是那个『突然介入的女人』,对吧?」叶语莲自嘲地笑问。
  「你……是吗?」胡心仪不甚确定地反问她。
  「我不是。」最起码,目前她自认为不是。
  胡心仪默然不语地低头沉吟半晌,当她再抬起头来看向叶语莲时,清亮的眸光里有著一丝类似和解过後的欣赏,「你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放手一搏的话……」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她回答得轻描淡写,一如此刻云淡风轻的心情。
  恋久弥新 7-3
  严文勋在沙发上半坐半躺,用手按摩著两侧疼痛不已的太阳穴。听见汽车引擎发动後逐渐驶远的声音,他便知道胡心仪已经回去了。
  不一会,叶语莲也推开门进屋,顺手拾起门边那支一开始被她拿来「打击恶贼」用的棒球棒。不过,她走进客厅之後,却对他视若无睹,反倒若有所思地盘坐在单人沙发椅上,用球棒顶端支著下巴,就这样不发一语、像是石雕似的发起呆来。
  严文勋也不出声干扰她,只是有些纳闷,又觉得好奇,忽然毫无来由地想知道她正在想些什麽……
  五分钟过去,叶语莲总算换了姿势,「嘿唷」一声跳下了地,脸上那种恍然大悟的神情彷佛任督二脉瞬间被打通似的,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明朗畅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严文勋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好像一个科学家在研究某个新鲜的科学现象那样不言不语地看著她。
  「吓……严大哥,你……我还以为你已经上楼了……」她吞了一下口水,一副蹑手蹑脚偷东西的小贼因为突然警铃大作而受到惊吓的心虚模样。
  「你刚刚在想什麽?我看你想得那麽专心,就不好意思叫你。」他想笑,可是实在头痛得厉害,让他连牵动一下脸部肌肉都感到吃力。
  「哦……呃……其实也没什麽……就是那个……那个嘛……」她一下搔搔鼻尖,一下摸摸头发,一下又扭扭手指,任谁都看得出她欲言又止。
  「你不说出来,我怎麽知道你指的那个是哪个?」严文勋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这又在他的脑壳里造成一阵恐怖的七级强震……
  她用力深呼吸一下,然後一口气说出心里的话:「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那就是你和胡小姐认识那麽久了,她很喜欢你,你应该也觉得她是不可或缺的好助手,可是为什麽你还是温温吞吞的不采取行动呢?人家那麽好,在现在的婚姻市场里面是很抢手的唷,要是动作稍微慢一点,很快就会被其他不那麽好的男人抢走了!」
  听她一吐而尽,严文勋有一种好端端走在路上却遭到埋伏的枪手用机关枪疯狂扫射一通的感觉,无论他再怎麽小心翼翼地闪避,终究还是被流弹贯穿了要害……
  他大可冷冷地回她一句:「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或者,心情再差一点,他也可以摆出一副臭脸,只字不语地直接回房。
  但他却没有这麽做,回应她的口吻平淡得连自己都稍感讶异:「她很好,可是我对她没有感觉。」
  「……没有感觉?」叶语莲讷讷地重复了一遍,彷佛他的话极端难以理解似的。
  「我一直把她当成事业上相互扶持的朋友,此外再多的就没有了。」一旦开了口,严文勋就不由自主地继续讲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对她解释这麽多,只是被心底那股莫名的冲动驱使著,「除了上司对下属的照顾,我没办法对她担负起更多责任。」
  「这麽说来,你是用自己对一个人有多少『责任感』,来定位这个人对你有多重要罗?」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後在搜索枯肠之後得出这个注解。
  「不……我只是……」但,只是什麽呢?严文勋猛然察觉他的词汇是如此贫乏,竟然连一个合理的藉口都找不到。
  「那胡小姐也太心酸了……」她一分钟前还豁然开朗的神情瞬间消失了踪影,「我本来以为梓棋挺喜欢胡小姐的,如果他愿意为你们俩传话,说不定你们的关系就会有所进展;最起码,在知道对方的心意之後,很多情况也会明朗许多。却没想到你是这麽想的……」
  「你是要替我和她『牵线』?」严文勋哭笑不得地问道。
  他顿时觉得整件事情荒谬得可以,怎麽她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热心?同时,他也隐约对她的「多事」感到一股莫名的愤怒,却又不单纯只是针对表面上的……
  唔……头愈来愈痛了,什麽事都理不出该有的头绪来……
  叶语莲却立刻郑重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是那麽鸡婆的人。只不过,我想,或许我能替你和梓棋做些什麽。」
  「你想替我们做什麽?」她又自认为能替他们做什麽?这是严文勋想知道的。
  「这间屋子太空旷了,」她突然吐出这麽一句看似毫无关联的话来,在扫视了宽敞的屋子一眼之後,诚恳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缺乏温暖的人味。」
  「是吗?」他怔愕了一下,「……所以呢?」
  「心中空荡荡的人住在过份空旷的屋子里,就算是不寂寞的人也会觉得孤单。」她接著说:「你要知道,你白天不在家的那麽长一段时间里,梓棋都得自己一个人应付这种孤单的感觉喔!」
  「梓棋……很孤单?」他完全愣住了。
  如果说刚才他只是意外中弹,那麽这一次,他就是被高射炮当头打个正著。
  梓棋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重视这个宝贝侄子的程度甚至超过了自己;然而,长久以来,他自以为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这麽告诉自己,原来他并没有原先想像中的那麽面面俱到……
  「或许世界上是有那种孤芳自赏、特立独行的人,但我不相信一个因为双亲骤逝而自我封闭三年多的孩子会说他很快乐。尤其梓棋那种倔强的个性,对愈是亲近的人反而愈别扭,即使想对别人讨好或撒娇,也宁可放在心底不说出来,甚至还会做出和心底的渴望彻底相反的举动……」
  「呵,这倒是。」他苦笑。
  他怎麽会不了解这个从小就跟他很亲的侄子呢?况且,方才在他眼前就上演了逼真的一幕,想要忘记都难……
  「梓棋需要有人好好『倾听』他说话。可是,你总有不能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如果有另一个了解你们的人,其实对你们俩都好。」
  「可是,很多事情不光是彼此了解就够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短短的几年之间,他和梓棋遭逢了太多的人生变故,因此他们心里都害怕去接触那些无法还原的事物,包括时间,以及情感,因为一去便不复返。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