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嗯。”一城像是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你放心,我们这里没有学历歧视的。”孙兰半开玩笑似的道:“以后佑冰就是你的直接领导,有事向她报告就行了。”随即打了个电话让佑冰过来领人。
不一会儿,佑冰推门进来,见一城站着,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来,这会子看到大活人杵在那儿,像是一下子宽慰了,道:“你跟我来。”
一城就像一个小学生似的跟在佑冰后面,走出办公室,两人来到厕所门口,佑冰指着厕所说:“你以后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刷厕所,每小时刷一次,男女厕所都是。”
本来听到刷厕所,一城就有点上火,现在听到还要刷女厕所,便忍不住叫道:“啊!女厕所也要我刷?”
“嗯,”佑冰看了一眼一城,继续冷冷地道,“刷女厕所的时候叫我一下,我帮你看着门,以免发生尴尬事件。”
“是。”一城阴阳怪气道。
“工作内容之二,是积极主动搬运各类杂物和重物。”佑冰继续道,“工作内容三,是看到康复患者需要帮助的时候要积极主动上前帮助,包括扶或抱他们上下楼梯。”
“明白。”
“最后一项工作内容是完成所有我交代的任务。”
听到这项的时候,一城忍不住发话,“对这一点可不可以有所保留?”
“不可以,你没有这项权利。”佑冰斩钉截铁地说。
一城倒抽了一口气,佑冰却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按照国家劳动法规,你享有十天的带薪休假,国定假日一律带薪休假,双休日照常休假,请假先向我汇报,我们基本不加班,加班也没有加班费。”
一城咽了咽口水,觉得能把这么多话一次讲得这么溜着实不容易:“你真的很有无良老板的潜力。”
佑冰白了一城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往三楼的方向走。来到三楼,佑冰指着斜顶的阁楼对一城道,“中心可以免费提供你睡觉的地方,不过你要愿意在那蜗居呆着,也不勉强。”
一城扫了一眼这个阁楼,被子铺盖都已经准备好,另有简易橱柜和写字台,这自然是比那个蜗居要强多了,便道:“我决定住这儿,不勉强。”
“你倒不傻,我还以为你脑子现在只剩浆糊了呢!”佑冰说着,转身下楼。
见佑冰转身,一城随即做了个鬼脸,不过也许真的应该谢谢她,无论她是出于怎样的初衷,确实帮自己解决了眼下的一个大问题,想说句谢谢,却见佑冰已经转入了二楼。一城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正要出神之际,忽闻得佑冰的声音:“工作已经开始了,快下来刷厕所。”一城忙收回神来,心想恐怕这位领导不会是个省油的灯。
……
中午时分,送盒饭的又准时来到中心,搬箱子进来的依旧是前一天的中年男人王老板,一抬头见到一城在一旁不知做着什么,便嚷嚷开:“我说你小子人也不来打了电话就走人,架子也太大了吧。”
佑冰闻声赶忙过来,见王老板这架势,像是要对一城开骂。
“你小子怎么跑到这儿来啦?”王老板见佑冰过来,便笑嘻嘻地道:“凌小姐,你找到这小子啦?”说着把送货单一同递了上去。
佑冰见一城不吭声,不想见到他被人这么数落,便道:“嗯,他现在在我这儿工作了。”
“啊!”王老板不解道:“这小子不是欠你钱吗,你还让他工作。”
“是啊,”佑冰心下觉得好笑,所幸顺水推舟,“就是因为他还不出,所以让他在这儿做苦力,卖身还钱。”
“哦,”王老板恍然大悟道,“是的是的,应该的,应该的。”
佑冰送走王老板,刚一转身想往楼上去,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体生生挡住,佑冰抬头见是被气得已经不行了的一城正狠狠地瞪着她,却也没打理,只是冷冷地绕过他自行上楼了。
第十七节
一城在康复中心第一天的工作就在一片不知所谓的混混沌沌中过去了,他只觉得自己好像不停地在刷厕所,以前从没干过这些事儿,一下子还真不知该怎么做好。每小时刷一次,先是男厕再是女厕,刷完后还得记录时间,两次刷厕所的间隙,还要做好多杂七杂八的事儿,搬东西啦,当快递员啦,换电灯泡啦,真可谓忙碌而充实。读书时候的一城也曾想象自己工作之后的样子,应多半是伏案执笔的状态,不停地画这画那,但现在也已工作了快三个月了,好像都不是这个状态,虽也是一刻不停地忙,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不过中心的工作与之前更为混沌的状态相比,一城还是觉得好很多,他有种上岸的感觉,起码是个庇所。这个地方确实有些奇怪,人与人之间感觉不到压力,想来也是,都是病友,没有那些喧嚣和浮躁,好像和这个社会都没什么关系。
病友陆陆续续地被各自的家人接走,孙兰带着儿子和大家告别后也离开了,为数不多的几名工作人员也相继下班。佑冰特意晚走了一点,对一城始终有些不放心,这一整天几乎好像都在看着他,无论是真的看着,还是时不时地偷偷关注。临走前本想说两句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了声“下班了,明天见。”
这栋三层的小楼里现在只剩下一城一人,本以为佑冰应该会叮嘱自己点什么,这么干脆的走人确有些出乎意料,一股莫名的落寞油然而生,是因为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自己,还是因为期待着的关注并没有发生,一城自己也有些糊涂了。
一个人闲着无聊,一城便把这栋楼上上下下地走了几遍,虽然来了一天,但基本都是围绕着两个厕所转悠,还没机会好好看看这个自己正工作着的地方。来到三层的阁楼,看着打在地上厚厚的铺盖,枕头还有被子,忽然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这跟那些群租屋比起来,就是多了份家的味道。奇怪的是,一旁的小桌子上竟还有牙刷和牙膏整齐地插在一只刷牙杯里,看来老板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想来也应该是,这个地方几乎和现在商业社会模式完全不搭界,能做这些事的人也许真的就是与别不同。
正想着事情,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送外卖。”一城赶紧下楼,见一哥们拎着个袋子进了门,“送外卖的。”
“我没叫过啊。”一城记得自己没叫过外卖。
“哦,是一位姓凌的小姐订的,她还让我们转告您,这个月的晚餐她都已经帮你订了,八块钱的盒饭,到时候从你工资里一起扣。”
“姓凌?”一城迅速搜索了一遍自己的大脑,却不记得有哪个认识的人姓凌。却突然间想到,一定是佑冰,原来她姓凌,凌佑冰,一城问道:“那我现在要付钱给你吗?”
“现在不用,凌小姐到时候会跟你一起算的。”送外卖的放下东西便离开了。
一起算,听起来好像是要秋后算账的意思,不过一城觉得这就是她的风格。话说也确实有些饿了,打开饭盒,是两荤一素,一城不自觉地笑了下,这样的热饭热菜似乎很久没吃过了,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却不知道为什么挺有滋味的。
第十八节
不知不觉的,一城在中心工作已经十天了,刷厕所的工作也渐渐地得心应手起来,从最初刷一个厕所要十五分钟,已经发展到五分钟左右可以搞定。于是有了更多的时间看看周围,或是想想自己和自己的生活。这两天躺在阁楼里睡觉的时候,难得的竟觉得自己的脑子清楚起来,停止运转长达一年多的时间,却在这几个静静的夜里好像又恢复转了起来。回想这一年多的日子,也许真的可以用颓废来形容,从头到脚哪儿都难受,哪儿都不得劲儿,和佳晴最后一次的谈话依然言犹在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佳晴说的并没有什么不对,自己除了能画一张永远兑现不了的设计图,还能做什么呢,而现在,恐怕是连画图的机会都被自己断送了。自己到底是在跟谁赌气,是佳晴,还是自己。
这样地胡思乱想了好几个晚上,一城终于给学院导师打了个电话,几乎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想去挽回一些东西。但出乎意料的是,导师竟邀他找个时间回学校面谈一次。
几天下来,佑冰渐渐发现一城没有一开始那么神游物外了,对手头的工作也算上心,哪怕是所谓的脏活累活也都干得不赖。奇妙的是,佑冰还发现自己宽心了些许,就像看到淘气的小朋友变乖了的那种感觉,所以不再那么严防死守、死死盯人了。
一城刷完厕所,见到佑冰走了过来,便迎上前,问道:“能申请礼拜三上午休息半天吗?”
一城不常主动找佑冰说话,偶尔的一次便会让佑冰有些惊讶,也有些开心,她答道,“行啊,准时回来就行了。”
“这样就行啦?”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得到批准,一城似乎还有些不相信,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要是主动请求扣工资,我也不反对。”佑冰见他这般谨慎,忽然觉得很好笑,所幸逗他一句。
“别,”一城急了,“按照国家劳动法的规定办事就行了。”说完便径自走开了。
佑冰依然沉浸在这次并不幽默的交谈中,自个傻笑了起来。他们之间像这样轻松的对话好像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