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再见

  从北陆最北到东灵最南,一路风尘不过十几天,银纱却觉得过了一生一般漫长,心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北陆,为什么会一晃便是由夏入冬,为什么身上会有一根皱巴巴的萝卜,为什么……会有一块温润的白玉?
  这些日子,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情?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光是回想便疼得厉害。
  可是无论她怎样套话,爷爷都不说,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将话题扯远。这总让她有一种:如此忘却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的感觉。
  真是这样吗?对所有人都好吗?真的,对她好吗?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失落呢?
  银纱窝在马车里,不发一言的看着手中的玉佩。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很是精致,同心结的穗子垂下来,像是情人的发丝,柔软悠长。
  “纱儿,马上就到雁城了。”无殇将马车放慢,偏过头去问银纱。
  银纱慌忙将玉佩藏起来,见爷爷没有进来,稍稍松了一口气,一忖便道:“进去看看也好,我从未到过雁城,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别处的城池和南楚的又有多少不同?不过就那样。”无殇笑道,只是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轻松,“只是现下我们也不好贸然回去,先在这里呆上几天罢。”
  短短不过几月,东灵和南楚的战事越大,而雁城这座边城,戒备也格外森严。不断有流民涌入,但更多的难民,只能够留在城郊,不能入内。
  入城找了家客栈,银纱一踩跃下马车,像是一阵风似的奔入客栈。无殇正想让她小心点,她却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无殇望着银纱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笑着自言道:“真是毛毛躁躁的丫头,也不知哪里学来的……”
  银纱一进客栈,便一掌拍在柜台上,冲那在记账的掌柜道:“给我两间上房!”
  那掌柜矮矮胖胖,见到银纱眼睛瞪得像是两个铜铃。他看着银纱,先是一愣,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你咋、咋地又来了?这次你莫不是又要拆了咱这小店吧?您、您去别处住不行吗……”
  “哦?我以前来过?”银纱皱眉,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娘你莫开我玩笑,您上次我这里打伤了好几人……”掌柜的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苦着脸,看着银纱,“您和您夫君……”
  “夫君?”银纱心中一惊,不知自己竟然已经嫁人,正想问个清楚,一锭银子砸在掌柜面前,惊得那掌柜脸上的肉一跳。
  “掌柜,两间上房。”无殇含笑看着掌柜,却是让他不寒而栗。掌柜看了看无殇,又看了看银纱,不知如何是好。
  银纱哼了一声,知道爷爷在身旁,她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干脆抢过掌柜手中的房牌,一跳一跳的上了楼。
  “掌柜,你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吧?”无殇眯了眯眼,嘴角上扬,逼得掌柜冷汗连连只敢道是。
  无殇推门而进,银纱一惊,故作镇定地将玉佩藏在手心里,假装嗔怒道:“爷爷,你进来的时候好歹敲敲门吧?人家是女孩子诶!”
  “哟,这个时候跟我说自己是女孩子?”无殇挑眉,淡淡一笑道,“平时玩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女孩子?”
  银纱一吐舌头,话锋一转,却是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南楚呢……”
  “想回去了?”无殇明明知道这丫头野惯了,根本不会想回去,可还是哦了一声问。
  “嗯,也不是。”果然,银纱摇头否认。她摆弄着衣角,眼睛里似乎有了些什么情感,小声嘟嚷,“只是看到城门前的那些难民有点过意不去。”
  无殇在桌前坐下,径直倒了一杯茶,却是不看银纱:“纱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过意不去’了?”
  银纱呆了呆,自己也愣住了。
  什么时候,她也会过意不去?对于他人的苦难,她何时也会过意不去?
  为什么,会改变?
  见银纱皱眉不语,樱桃小嘴高高撅起来,一副思而不得其解的可爱模样,无殇心底只觉得好笑。可转眼,银纱眉间的褶皱更深,间或揉着脑袋。
  无殇抿了一口茶,挑眉问:“怎么了?”
  “爷爷,我头疼。”银纱揉了揉太阳穴,小声抱怨道,“什么都想不起来。”
  “不要想太多。”无殇掏出玉瓶,递给银纱让她服药,转而又道,“你任伯父在沙洲城郊为难民治病,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他,不期让他给你看看。”
  不过,是在不让你想起什么的前提下。
  无殇的眼里闪过一道奸诈的光芒,而银纱也没有放过。
  “哦。”银纱应了一声,眼睛一转,问,“那人参也在?”
  不知银纱为何突然提起最不愿意提的人,无殇有些八卦地凑近来:“怎么?想你的青梅竹马了?”
  “哼,我才没有想他。”银纱一扭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铮铮响,“他肯定在云染城当他的舒服御医,我干嘛想他?”
  她看着窗外,趁无殇一个不注意,纵身跃出。
  “爷爷,我出去玩了。”
  雁城虽然是东灵的城池,可是因为离沙洲城近,而本身就有许多的南楚人,所以更多的有南楚风味。只不过这座城因为战事的缘故,显得有些气息奄奄,朝气全无。
  路上的行人神色匆匆,不愿有过多的停留。街道上,走几步便会在一个角落里,发现面带菜色的乞丐,无助地□□哀嚎。
  银纱看着这幅情景,总有些不忍,可是又毫无办法。
  所谓的战争,不过是为了虚无的荣耀。可战争的荣耀只属于少数人,而大多数的,不过是流离失所、至亲死亡。
  不过出来走了一遭,银纱的心里却越发堵得慌,原本的意图和目的一下子都记不得了。
  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石板路在一直延伸,通往未知的前路。而她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地方。
  走着走着,一个高大人往这边奔来,手中抱着一大堆纸包,不知道包着些什么。他似乎看不清前面,口里直道:“让开让开!”
  银纱顿了顿脚,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人撞倒在地,而那人手中的纸包也散落了大半。
  她哎哟了一声,正准备将那人纠起来打一顿解气,抬眼,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撞进了眸中。
  “任蔘?”
  “银纱?”
  两人大眼对小眼:“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银纱又问。一个翻身,自顾自的爬起来,又顺手帮任蔘捡起散落的纸包。她将一个纸包放到鼻前一闻,皱眉道,“是药?”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任蔘反问。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十分严肃的模样。
  “我爷爷说任伯父来了,可没说你也在……”银纱将剩下的纸包拿在手中,没有要给任蔘的意思,她将手上的灰尘在衣角随意一擦,“怎么,放着御医不当,到这里来当菩萨了?”
  这些药材,若没错,应该是给郊外那些不能进城的难民的。
  “我爹来这边,是为百姓做事,我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现下沙洲城中瘟疫爆发,药材空虚,还好雁城这边还有可以用的药材。只不过,这种情况也撑不了多久了……”任蔘避开银纱的讽刺,将眼撇开,只是稍稍解释,“不过,你怎么在这里?莫荒呢?没有跟你一起?”
  “我和爷爷一起回来的。”银纱简单道。听到那个爷爷曾经提及的名字,心中莫名一惊,有些烦躁,“你要出城吧?正好带我一起去找任伯父。我有事情找伯父。”
  “爹他和我一起进城的,怕是已经去找毒师了。”
  任蔘正想道别,却见银纱甜甜一笑,娇俏道:“那……我找你。”
  雁城街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石板路上。
  “所以,你只记得自己最初离家之前的事情。而这小半年发生了什么,你都不知道?”听完银纱叙述,任蔘微微一蹙眉,只觉得惊奇。
  “是啊,人参你能了解吗?一觉醒来,什么都变了。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诶……”银纱转着手中的药材纸包,鼓着腮帮子抱怨。她突然想起什么,跳到任蔘面前,问,“那之后,你有见过我吗?”
  任蔘低眉一忖,点头:“嗯。十月十的时候。”
  “真的?”银纱对于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事情,有一种奇异的兴奋,“呢,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
  “你真的不记得了?”任蔘奇怪的看了一眼银纱,思量着要不要告诉她。
  银纱点头。
  任蔘试探道:“那莫荒……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怎么又是他?他怎么了?”隐隐约约,银纱明白,自己过去的时光与这个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你……和莫荒成亲了。”任蔘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事情真是怪的离谱了。她真的连那个人都不记得了。
  银纱瞪大眼,一动不动,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跳起来,惊叫一声:“什么?!我真的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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