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什么事?”如燕满心怀疑地问。
  男子沉吟了一下,“我想烦请你同我一起把那七个孩子送到西南七百里远的阿拉台镇去。”
  “哦?”如燕有些出乎意外,“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么?”男子奇道,他侧目看了看屋里的床铺。“满镇的人都在议论,突厥大军距此已剩五、六百里,眨眼就要打过来了。”
  听闻此言,如燕立时呆了,一路上的那些不安、疑虑再次重重地绕回到她的心头。
  “怎么?害怕了?”男子玩味地问。
  “哼,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如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那你?”
  如燕没理他,扭头望向窗外一片祥和的浅蓝天空。如果此事是真的,看来沿原路返回怕是难了,折向西南绕行,倒也是无可奈何中的上策。她转向男子故意地说,“如果我答应,可有什么好处?”
  男子一笑,仿佛知道她的心理,爽快直言,“只要孩子们安全到达,我答应把那晚在镇外树林里看到听到的一切全都告诉你!”
  此话正中如燕下怀,她点点头。“还有几个问题,你回答我满意了,我就同意。”
  男子犹豫片刻,豪爽地一抬手,“请讲!”
  如燕紧盯着他,“你是谁?”
  男子象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我姓卢,名玄安,父亲是回纥人,母族范阳人氏,自小离家,四处漂泊。”
  如燕见他话止于此,只好接着又问,“那些孩子从何而来?”
  “捡来的。”卢玄安根本没用去想,脱口答道。
  “捡来的?”如燕毫不掩示自己的怀疑。
  男子不由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会在阿拉台告诉你。”
  如燕明眸一转,“你凭什么信任我?”
  卢玄安此番并未马上回答,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站起身来,背交双手, “蝶儿说,她喜欢你。”他的话语里蕴满了怜惜与温情。
  ------
  卢玄安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一言为定。” 他显得很满意。走到门口,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回身来,“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他一脸的郑重,“你十三岁时的模样,和现在比变化不大。”语罢竟洒脱而去。
  卢玄安说的没错,哈合林的集市上昨日还人喧马嘶,现在却家家关门闭户,门庭冷落,来往的居民或是行色匆匆,神态慌张,或是大包小裹,搬运家什,或是窃窃私语,闻言色变。看来,突厥人真的要来了。如燕转了一圈,回到客栈,用过晚饭,便回自己的屋子收拾东西。她的心里其实也有着别样的惶惑,尤其是拿起乌兰赠她的那只羊脂玉镯的时候,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了。于是更加坚定了折路回都的决心。
  第二天,一片金色的晨曦里,如燕按照约定早早站在镇外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旁,翘首等待,没一会儿,便见一乘马车从镇里碌碌而来,座前驾车的正是卢玄安。他将马车在如燕面前停住,轻捷地跳了下来,未等开言,只见车帘一摆,蝶儿那张*的小脸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拱了出来。如燕近前来,摸了一下她的小脸儿,揭开帘幕布,只见里面除了蝶儿,果真还有六个孩子,四男二女,大的十一二岁,蝶儿最小只有四五岁的模样。如燕朝他们甜甜一笑,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纸包来,“梅花酪酥,一人一块!”说着,爬上车,和孩子们挤在一堆。一时间,车厢里童声鼎沸,似要把顶盖掀起。卢玄安摇头一笑,轻轻一跃,跳上车,猛挥一鞭,车轮粼粼,沿大道一路行去。
  第十四章
  陇右道的东北边境,一处高耸的山丘后面,李元芳正伏在崖上,敏锐机警地注视着对面不远处密集罗列的突厥营地。他双眉紧蹙,表情严肃、坚毅,一队精干的鄯州兵士隐伏着在他身后。潜行、隐蔽、伏倒------他们准确无误、心悦诚服地执行着李大将军的每一声号令。
  然而当这位年轻的将军刚刚入州就任时却并非如此,议论、鄙疑、不满的声音和目光比比皆是,众人私下腹诽,一个刚满三十久居温软奢靡之乡,只懂打幡列队的朝臣侍将,能够署理好这狼烟缭绕、艰苦困厄的边境军地么?于是找茬子、出难题、打埋伏、有意怠慢,一系列的糗事每天都有。
  然而李元芳却并不焦躁,因为,他已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怀着足够的耐心来对待他的职守。他一件件有条不紊又决不懈怠姑息地按照事先谋算好的方略进行着他的治军之举:点校场上,颁令官地动山摇地宣布着一条条军纪,“有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者斩之!有托伤作病,捏伤假死,以避征伐者斩之!有凌虐百姓,窃夺财物,逼*女者斩之!------”。行刑房里,一条条皮鞭严厉无情地呼啸着抽向那些有令不行,有命不取的无羁刁猾之徒的脊背,任凭那阵阵鬼哭狼嚎传遍军营。操武阵中,李元芳手舞长枪,不论单挑还是群斗,均是气宇昂轩,英气飒飒,挥洒出万点寒光,直看得四周将兵眼直口呆。茫茫戈壁滩里,他与将士们同席而卧,共嚼糙饼,为他们整装束甲、擦缠伤骨。
  短短月余,右骁卫大将军李元芳治军严整、赏罚分明、果敢勇武、爱护士卒之名已在军中尽人皆知。而现在,这已是不知第几次对边境上聚结的突厥军进行了近距离察探了。细致入微地观察良久,他向后果断地一挥手,带着三十几名兵士悄然退去。
  突厥军出现在凉州一带骚挠已有些时日,甘凉府兵一出击, 他们就退走,一旦回师就又回来,很是难缠。李元芳经过与部将、州府要员慎重密商之后,决定主动再次出击,他力主以诱敌深入为主策略,把离突厥稍远甘州府兵在白天大张旗鼓地,一队队撤防至凉州边境,做出集中兵力强攻的态势,到了深夜再将调来的府兵悄悄地撤回,隐藏在入甘途中两侧的山谷里,城中百姓都认为大军已撤至凉州,大家都试目以待地看新来的将军怎样打一场惨烈的逐虏战役。
  日夜哨探后,终于,突厥军队按捺不住,有了行动,在大周边地集结的近五千骑兵星夜前来,准备偷袭布防空虚的甘州,却不料刚刚闯进边塞要地,便猛听得两边山谷鼓声如雷,杀声震天,待要急退,悔之晚矣,李元芳高坐战骑,手擎长枪带队从城中气贯长虹地杀出,一场天昏地暗的绝地撕杀后,突厥主帅仓皇集齐人马逃回边境,回蹿途中,副将军孟继尧将三千兵士突然冲出堵住回路,突厥军未及防备慌忙应战,不多时,李元芳又率兵追至,突厥将帅士兵胆颤心寒,再无心恋战,带着布防于陇右东北的兵马,一路逃回本土去了。
  大周军一战而胜,边地军民伏地稽首,齐呼万岁,喜悦之情溢满大街小巷。将军大帐里,李元芳正将一纸详细的军事奏表庄严地交给信使,责令快马飞报神都。他站在门口,目送着那骑千里良驹奋蹄绝尘而去,心下有种难以言说的轻松。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盼着那日里夜里把他的心牵得生疼的两个人的消息了。
  第十五章
  自从在驿馆和狄仁杰分手以来,李元芳日日看着图谱,计算着大人的行程,提心着杨远、张环他们是否记得他的反复叮嘱,别让他受了晚寒,吃太硬、太干的东西,别让他独自出去,走得太久------。唉,如果如燕在该有多好,她既想得周全,又做得巧妙,不会让狄公烦而着恼。如燕,如燕,不,他不能想起这个名字,不能,想起它,他会咽不下军中的粗茶淡饭,想起它,他会把无形的思念与忧虑挂在脸上,想起它,会影响自己带兵时的锐气与粗犷。他只能把它深深地埋在生命的最底层,只有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把它握在心里,念在口里。
  近来一连数日,李元芳越发焦急,因为按照他的计算,狄阁老该是回经自己署地的时候了,他已命令负责守卫瞭望的兵士,时刻注意西北方向,一旦有大周仪仗,不论何时,立即来报。他这样心急火燎地盼着狄公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任谁都不能讲的私事,他必须问计、求助于他的狄大人。
  终于一日傍晚,巡营回帐,李元芳刚刚坐稳,拿起狄仁杰临行赠与的兵书,待要翻阅,忽一名军士进来报告,说是逮到几名贩茶客商,因其贼头贼脑的探看营内军防,行迹可疑,被负责守卫的兵士抓了起来,那领头的胖老头只说是李将军的故人,特求一见。李元芳话未听完,便一跃而起,几乎是跑着冲了出去。
  外面天色微阑,白天燥热的暑气未消,而李元芳的心里却已满是*清风。他按兵士的指向,跑至一座囚营门外,稍顿一下,深吸一口气,一伸手推开了房门。房中立着六七个人,簇拥着一位身材肥胖披着玄色披风、罩着风帽的老者,他正笑容可掬地看着当头闯入的大将军。“大人!”,李元芳双膝跪地,纳头便拜。狄仁杰笑着和杨远一起把李元芳扶起来,却见他的钟爱的部下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便打趣道,“看看,咱们威名赫赫、神勇无双的李大将军竟然要哭鼻子了,啊?” 说得众人一片轰笑。
  原来,狄仁杰也因惦记周、突边境军情,星夜兼程,在沙州,一旦理完祈佛祝祷事宜,便匆匆赶往鄯州,路上,他便听说了大周军队大捷的消息,自是欣喜异常。眼见将到李元芳驻地,却又犯了瘾,只带着杨远及六名贴身侍卫,仍扮作贩茶商人,在周边巡听,想借此真正地了解一下李元芳的治军情状。不想,恰巧被守卫发现,被送到了李将军跟前,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晚上,李元芳完完整整、详详细细地将两人分别后州府、军府包括突厥方面的战事情况报知狄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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