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两人谈得兴起,不觉已至深夜。言到最后,他突然面呈难色,“大人,还有一事,您一定得帮我。”
  “哦?什么事?”狄仁杰对元芳在军中的作为可以说是十分的满意和宽慰,这虽在他意料之中,但当意料变为现实的时候,还是会给人带来极大的惊喜。今晚,元芳一直意气风发,侃侃而谈,但不知是件什么事把他难成这样,他也很感兴趣。
  只见元芳满是烦恼的从狄仁杰对面的军椅上站起,苦着脸对狄仁杰道,“那件事,让您说中了。”
  “哦?”,狄仁杰疑惑地看了满脸无奈的元芳半天,突然省悟,他禁不住担忧的问,“迎阳公主真的来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五天前,现在鄯州驿馆里。赖着不走,唉,要怎么办才好?”狄仁杰本是一脸忧虑,但瞧着李元芳孩子一样愁眉苦脸的表情,忍不住又打趣他,“这倒也好,省得你孤家寡人的,无聊寂寞。”
  “大人,”元芳真的急了,“我对她真的没有------”
  狄仁杰见他焦急若此,颇有深意地收了笑容,正色道,“元芳,你、想好了?”
  李元芳有些腼腆,片刻沉默之后,却是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半天憋出一句话,“我,只等如燕。”
  “那,如果如燕真的不在人世了呢?”狄仁杰也是同样地认真。
  李元芳一惊,“您不是说,她、她会没事的么?”。
  狄仁杰也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眼望李元芳,心情沉重的说道,“今晨接到朝庭邸报,叵纥九部因对药勿葛部叛乱一事意见不同,引发了族内动荡,现已分成两派,瀚海都府对此事难以区处,已请旨武皇派特史察查,而突厥大军却在此时趁机入侵,可以说那块土地上已是内忧外患。唉,如燕即使能够脱逃追杀,现在怕也祸福难料。”
  李元芳听闻此言,登时愣在当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幽幽地说:“如果她真的不再回来,我就单将此身捐在这血火迭加的边地,直至——白发枯骨!”
  狄仁杰似乎被这句话所震动,怜惜地凝视着他,叹了口气,“那个伤了心的丫头要是能听到------”。见李元芳的脸色微微泛白,他及时地转过了话题,“你将这些话对元敏说了么?”
  李元芳再次苦笑,摇摇头,“我哪里还敢招惹她,况且我的话,她怎么会听得进去!大人,求您------”
  “你呀”,狄仁杰白了他一眼,“千军万马整治的服服贴贴,一个小女子面前毫无招法!”,接着又忍不住咕哝道,“害得我这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还得跟你们混在一起掺和这种事!”
  李元芳原本紧绷的脸上终于闪现出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十六章
  鄯州驿馆的一个上等客房里,武元敏正气哼哼坐在饭桌边,她好不容易从张府里跑出来,不远万里来找李元芳,谁知他竟将自己拒之门外!那日在大营门口见到他,除了惊讶和懊丧,就是一脸的冷淡,在将自己安顿在这间驿馆里以后,说是有紧急军务要办,从此不见了踪影。她也曾跑去辕门找他,守门的兵士竟说,军营里不得女人入内,这是李大将军的军令。难道他能永远这样躲着么?武元敏怒火填膺的想。举起筷子正要胡乱吃点东西,这时,却传来了几下敲门声,她惊喜万分,扔下筷子跑去开门。
  然而,立在门外的却不是李元芳,而是——她的“老爹”狄仁杰!元敏先是失望,再是有些惊慌,她感受到了狄仁杰面沉似水的那份严肃。
  “老爹!”元敏委屈地哭喊起来,“元芳他、他欺侮我!!”
  狄仁杰并未答理,径直走到屋内,在武元敏坐过的椅子上慢慢坐下。他用的深邃的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公主,“元敏,你知罪么?”语音里丝毫不见往日的宽容与慈爱。
  武元敏被吓到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只听狄公继续说,“你违反我的安排,不经张大人允准,在边事告急之际,悄悄跑到陇右军前,扰乱将军行职,如被圣上得知,不但你,就连我、张柬之大人,甚至元芳都要受到追责。你知道厉害么?”
  武元敏听得惊悚,然而她脑筋转得却快,立刻又恢复了娇憨、使气的神态。“老爹,我知道你在吓唬我,哪里有那样严重!”
  狄仁杰叹了口气,“元敏,我一直以为你少不更事,本不打算告诉你,现在却不得不讲,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离开神都的权利。”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绸,“这是则天皇帝的秘旨,你自已看吧!”
  武元敏满脸惊疑,从狄仁杰手中接过来。还未看完,黄绸就已如折翅之蝶般飘落于地上。
  原来,在武攸德罪行昭彰以后,武则天本意将其全家同罪论处,是狄仁杰以元敏毫不知情,又身为和亲公主于国有功为由,替其求情,皇帝才恩准,不予追究,但责令其闭门思过,又密令狄仁杰时刻监督,未经准允,不得离开神都半步。那份黄绸便是皇帝的密旨。
  “老爹,我就是因为------”她跪卧于地,以手掩面地哭道。
  “就是因为放不下元芳,是么?”狄仁杰替她把话说完。见她点头,狄仁杰轻叹一声,“元敏,你知道你的父亲因何获罪么?”
  武元敏哽咽着,“通敌、叛国。”
  “不,”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看着那双哀怨又无知的美丽的眼睛说,“是因为,他象个贪婪的孩子那样,想去拿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俯身把元敏从地上扶起来,言语温和了许多,“元敏,真正爱一个人是要让他觉得幸福,而不是让他烦恼和痛苦,这一点,你的确比不上如燕。”
  武元敏终于受到了真正的震摄,呆住了。
  果然被狄仁杰料中,在狄仁杰的仪仗队伍抵达的第二天,武皇的圣旨就到了鄯州府。圣旨除大加褒奖李元芳、孟继尧等将领外,又着狄仁杰为皇帝钦点监察御史,立即由半途转至瀚海都府彻查药勿葛部反叛一案,李元芳为征北将军率陇右道鄯、凉、甘州府的二万大军北上,解回纥境内的突厥之围,即刻起行,不得有误。旨意特命杨远不必回神都复职,留任狄仁杰身边听从调遣。
  接旨的第三天,狄仁杰与李元芳带领各自人马同时起行,浩浩荡荡的征伐大军一路向东北方向开去。
  大军前列,李元芳与狄仁杰骑马并辔而行。“大人,元敏真的走了么?”
  狄仁杰微笑着点头,“是她自己来找我要求,将她秘密送回神都的。”见李元芳本来放了睛朗的面色,又露出隐隐的不忍与不安。狄仁杰颇有感触地缓缓道,“上天注定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要有他的角色与责任,不管他心中怎样不情愿,还是必须去收受与承担,这种事的确无可奈何。”李元芳点头,他的眼神瞬间凝重,遥远起来。
  第十七章
  在通往阿拉台的道路上,如燕与卢玄安带着七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也是一路急行。没出几天,原本孩子气十足的她如鱼得水,成了个真正的小孩儿王。她一身多职,玩伴、母亲、看护,每一样都做得到位又精彩。赶路时,车内童言无忌、笑语喧天,休息时她走到哪里,孩子们就跟到哪里。卢玄安甚至都有些妒忌,“生气”地说他们眼里只有“燕姐姐”,没有了他这个“卢大哥”。
  对如燕来说,这也许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伴在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中间,好象自己的心情也化成一湾春水,尽情地欢乐流淌,再没有忧愁、苦闷来打挠和纠缠。除了,那些个在外露营的夜晚,每当篝火熊熊燃起,孩子们又已酣睡的时候,她会一个人默默地边整理东西,边望着跳动的火苗发上一阵子呆,那时,一个人身影总会出现在眼前,用他那特有的沉静而温暖的目光望着她。
  其实,这时远远卧着的卢玄安也往往未曾睡着,他不敢相信,与自己同行的这位离姑娘,象一条七彩的虹霓,竟有着那么多令人*的侧面:追敌时的机敏、勇敢,与孩子玩乐时的俏皮、娇嗔,关照蝶儿们时的温存、善良,与他斗嘴时的聪颖、灵慧,尤其是火光中,那份略带忧郁的、痴痴的目光,更是让他的心渴望着走近她。可令他困惑的是,不知为什么,她并不喜欢与他离得太近,虽然两人早已“化干戈为玉帛”。她也曾欢快地邀他同孩子们一块嬉戏,高高兴兴地与他一起烧饭、燃火,迷失方向时和他一道讨论,甚至允许他在艰难的山路上拉她一把。但,她却在孩子们不在时躲着他,尽量不与他独处,只尽可能快的赶路。
  不知怎么,她越是这样,他越想接近她,他真的想知道,为什么她绝口不提自己的出身、过去,从不讲她真实的情感、愿景,特别是不愿得到他更多地关照。在他的心里,她成了个谜,可,那是怎样的一个充满了梦幻与美丽的谜面?
  日子一天天过去,目标一天天接近了。两个人的心里起着微妙的变化。如燕越来越焦灼,卢玄安越来越不安,看似相同的两份情绪,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一天午后,原本就阴云密布的天空,真的按捺不住,到底下起雨来。雷声由远及近,雨点由稀落到如注,后来竟近似瓢泼。车里灌满了水,孩子们的衣服全湿,卢玄安与如燕只得一起将马车赶在路边不远的一间破庙旁,打着油伞,把孩子一个个背到庙里。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天色放晴时,已是时近傍晚,好在庙里倒也干爽,如燕打发孩子们吃过饭,玩笑一阵,天黑透时便招呼他们睡了。不想,夜里,蝶儿突然因受寒发起烧来。如燕与卢玄安急得又是喂水,又是降火,忙到天快亮,才见她的体热降低,渐渐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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