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燕从卢玄安手里接过一碗热水,没喝几口,就经不住困倦,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她好象觉得身边有个人坐下来,注视了她许久,然而,实在太疲倦了,她已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窗外的婉转的鸟鸣,让如燕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孩子们的竭力压低的咿呀童声,从门外传来,她本待起身,不经意地低头,却发现一件宽大的男袍盖在自己的身上。
第十八章
下午的时候,蝶儿的热终于退了下去。此时,马车行至了一个村落,这里距他们要抵达的阿拉台,只有两日的路程。村边,如燕安顿好了孩子们,见卢玄安在一棵树下闭目休息,就自己掏出些银钱想到村中人家,补给些饮食。刚走进村中一户人家,见一伙村民围在院中兴奋地高声谈论,如燕不禁好奇,走近去细听,见一个里正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宣讲,说是皇帝钦点的监察御史、当朝宰相狄仁杰同征北将军李元芳率领二万大军已进发漠北,直奔前来掠地的突厥大军。大周军队进发神速,现在正在离此不远的一处山阴安营扎寨。如燕只觉心口突突地跳如擂鼓,她日思夜想的那两个人真的近在咫尺了么。她失魂落魄地从村里走出来,直到孩子们大呼小叫地围上来,方才省起,手里去时握着的数枚铜板还分文未动。
这一夜,如燕不知翻了多少个身,直到,她再也按捺不住,把身边蝶儿搭在她腰间的小手轻轻地移开,翻身坐起。她抬眼注视了一会儿睡相正酣的卢玄安,低头寻了根树枝,挪到他们放行李的地方,伏下身来,用力地在地上划下了几个字。
由小村折向正南的幽黑小径上,如燕如一只轻快的梅鹿急急赶路,她气息微喘,不时地抬头看看夜空里,那被一两片浮云轻轻漫过的渐趋完满的圆月。虽然牵挂着明晨醒来见不到她的那几个可爱的孩子,可渴望见到亲人的热切,让她毫不后悔自己的不告而别。
她象个离乡多年、魂无所依的游子,去见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温暖慈爱的叔父,和日夜无法释怀的元芳。她要把经历的一切都告诉那个睿智老人,有对药勿葛部族风起云涌的困惑、不安,有对乌兰处境的担忧和牵挂,有她一路的思念与挂怀。而元芳,如燕的心没来由一痛,她其实真的还没有准备好与他相见,或许这也没什么,作为将军的他怕是也没有时间多看自己一眼吧。
当如燕真正赶到村子里的人们所说的山阴时,并没有象豫想的那样看到漫山遍野的大周驻军,只山畔的空地上,撕坏的旗帜、漆黑的焦土,杂踏的足迹------显而易见地写明了他们到过的痕迹。如燕的心霎时如一座空空的宫殿,她失神地坐在一处被削平的树桩上,不见了原本的敏捷才思。
第十九章
数日之后,额济那镇里,一处热闹的街头,出现了两个商人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老者,看上去已六七十岁,身边的男人要年轻得多,身躯魁伟,别有一番英武之气。他们的身后还相跟着五六个伙计,推拉着满是货物的车子。想是走得累了,一行人到旁边的一处临时的卖水摊上休息。
年轻些的汉子攥着衣袖把一张条凳胡乱抹了抹,伸手扶老者坐下。稍时,摊主将两碗白水,几块胡饼与一盘肉干端了上来。老者看了看他们的吃食,向旁边的汉子笑道,“杨总管,让你跟我受苦啦。”
汉子一笑,“您都不觉得苦,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旁边的摊主听了这话,忍不住接口道,“你们这话该打嘴,想前些年时、突厥兵来袭,在此驻扎的时候,才算真的苦呢,镇上逃剩下的十几户人家,连个草根儿都被那帮恶煞抢掠一空喽,你们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老者听了,抚着唇边的银色短髭,深深地点点头。这荒远僻乡的摊主哪里知道,他要打嘴的这位老者便是名躁朝野,当今女皇最为常识敬重的宰相狄仁杰、狄阁老,若是平日撞见,怕是连腿也要打起哆嗦来。
身为监察御史前来察查药勿葛部叛乱一事的狄仁杰,在如燕到过的山阴之地与李元芳和他率领的大军分了手。李元芳带兵马向突厥军集结的方向浩荡而去。他则带着杨远和侍卫直奔几月前护送乌兰公主使团出事的地点。狄仁杰带人勘察了那横列着具具腐烂尸体的现场后,才按着使团原定的线路,达到了额济那镇。
他拿起碗喝了一口白水,那水混杂而苦涩。他不禁看看摊主,凑到杨远耳朵近处,悄声说道,“我现在倒是好想我那两袋茶饼哟!”
杨远也悄笑道,“已要长毛了,您想也只白想啊。”。他东张西望,说是想去方便一下,吩咐伙计照看好老者后,便按着摊主手指的方向走去。
从路边一个简陋的茅厕里出来,杨远忽然看见不远处真有个卖茶叶的,心头大喜:狄公的口头福送上门来了。那卖茶的是个女子,衣袂破旧,发缕零乱,满脸煤灰,实是看不出多大年纪,挎在手中的一只烂边竹蓝里铺着一层有些颜色暗淡的茶饼。不知怎的,他总是瞧着那茶饼有些眼熟,“大姐,你这茶怎样卖呀?”此话一出口,那卖茶的女人猛然抬起头来,见半晌没得到回答,杨远下意识地朝女人望了一眼,这一望不要紧,两人俱是惊在当场。
水摊边的狄仁杰等了许久,才见杨远快步地走回来,只见他按捺不住地兴奋,一屁股坐在狄仁杰身边,向他耳语道,“老爷,我把您的茶饼捡回来啦!”
“嗯?”狄仁杰疑惑地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您就跟我来吧。”杨远不由分说,扶起狄仁杰,招呼着伙计一溜走了。
几人在杨远的带领下寻到镇西北一处残破无人的茅屋跟前,杨远上前一把推开了两扇快要掉下的屋门,向里面看了看,转头激动地翕动着嘴唇,“老爷,您的,茶饼。”
狄仁杰似乎预感到什么,他脸色凝重,脚步迟缓地向黑洞洞的门里走去。屋里一片阴暗,背对着门,立着一个女子,她两手捂着脸,肩头在微微地颤抖。听见人的脚步进来,方慢慢地转回了身。“叔父!”,女子猛地扑到了狄仁杰的怀中,滔滔泪水和着脸上的污垢濡湿了狄仁杰宽大的肩头。狄仁杰也是眼窝尽湿,他轻轻地抚着她的头顶,一句“你这丫头------”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第二十章
原来如燕那天并未去追大军留下的行迹,她在无意中发现了侍卫们丢弃的两袋茶饼,是这茶叶提醒了他,依狄仁杰的秉性与断案的习惯,他总是选择先勘察现场,或许叔父会先来这里。她拾着些茶饼乔装改扮,回到当初出事的地点周围逡巡,果然,他们在额济那不期而遇。在狄公暂时的行居之处,如燕一五一十把与杨远分手后的每一个细节都向狄仁杰和杨远做了描述,只是,她简略了与卢玄安相处的那段时间。
好久,狄仁杰锁着眉,默默地负着双手在本不宽敞的房间里慢慢地来回踱着步,如燕和杨远直直地望着狄仁杰,终于杨远先是忍耐不住。
“阁老,现在看来,药勿葛部族长真的叛反了,而且说不定突厥大军就是他引来的。” 狄仁杰停下脚步,看向依然发着呆的如燕,“如燕,你怎看这件事。”
如燕想了一会儿,“叔父,乌兰说,他的父亲是不可能勾结突厥的。”
“哦?为什么?”狄仁杰一眼不差地望着她。
如燕努力回忆着说,“她说,她的母亲就是几年前被入侵的突厥人害死的。而她母亲是她父亲最爱的女人。就是因为怕触景生情,才肯让乌兰一直住在神都。乌兰说,他父亲决不会与仇人合作。”
第二天一大早,狄仁杰带着如燕等人来到额济那镇里唯一一家同福客栈门前。其实如燕自己回到这里来时,已偷着来过了。除了空无一人的凋闭庭院,并没发现什么。据左右邻居讲,这里在一天夜晚突然遭遇盗寇,老板和伙计全被捉走了。狄仁杰带人沿院墙来到后门,卸下了铁锁,入内查看。他一边观察,一边听如燕把当时的情况说给他听。他们从后院寻到客房,每一处房间都干干净净。
最后,到了厨房,这里一反常态的齐整,碗灶有序,狄仁杰细细地摸查着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只高大的厨柜下拽出了一柄汤勺。拾起端详了半日,转头喊杨远去找只鸡或狗来,杨远不知其意,搔着头走了,一会儿却空着手转回来,说是镇里还没出草市,早起的人家没发现有养鸡或狗的。狄仁杰正要讲话,却见如燕拎了只野雀进来,问道,“这个行吗?”
狄仁杰一笑。杨远睁大双眼,眼见狄阁老将用勺子泡浸过的水灌进了野雀的嘴里,过了些时候,当如燕放开那只雀时,它却扑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些许下,不动了。狄仁杰拾起雀看了一阵,挥挥手,示意可以走了。
刚进他们临时租下的一个院落大门,就见留守在这里的侍卫齐虎迎上来向狄仁杰报告说,李元芳将军刚刚着人送来了一封急件。狄仁杰就他手里接过信来,没打开前,先用眼扫了一下身边的如燕,如燕原本直盯着那封信的,见狄仁杰看来,连忙转过脸去。他不免一笑,忙低头把信打开。如燕见狄仁杰看过了信的内容,却只沉着面孔,转着眼睛不言语,未免有些着急,唤道,“叔父。”
狄仁杰觉醒过来道,“元芳来信说,在大队途经布图镇,军士们在一片山林中安营扎寨时,挖出了数十人的不明尸体。”众人听了惊奇不已。狄仁杰向齐虎道,“叫送信的人回去报告元芳,那里离此不远,我要过去察看,叫他候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