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倒要问,”郭络蘅看向我,“乌小花,你撞的什么人?”
  “你叫乌小花?”他问,怒火仿佛更甚,“你怎么能叫这么庸俗的名字?爷最讨厌花儿粉儿的名字了!”
  我无奈,说:“够了。”
  “怎么能够?他说你的名字庸俗哎。”郭络蘅说。
  “我说够就够,反正这也不是我真名。”我跳下窗台,打量了眼神经病,不知为什么眼睛还是没睁开,看见郭络蘅怒视他,就把她推出房间,交代神经病:“我们出去了,你躺着,给你带东西回来吃。”
  “不要辣的,油的,千万别呈肥肉,爷要糯米蒸鸭小腿。”
  “神经。”
  关门。毫不手软。
  走在街上,空气还是很燥热。
  北方的树,从夏天就断断续续飘零落叶。下午一场雨,好多法国梧桐的叶子铺在地面,我一手插裤兜,一手挽郭络蘅,低着头,想和她谈慕凌风,她却老气不休地絮叨病房里的人。
  “真不知你运气怎么那么差,不仅失了恋,还摊上一疯子。”
  “哦。”我无心答。
  “我刚进来时,看他年纪虽然大点,比你大个差不多十岁吧,模样还是挺帅的,不比慕凌风差,听你说和慕凌风分手也不觉得大不了,刚才一看,还是赶紧复合吧,那男人长得帅,不顶用啊。”
  “我不想和谁谈恋爱,郭络。”我说。
  “那你准备把他怎么办?”郭络蘅问。
  我说:“什么怎么办,他总之有家的吧,病治好了,贴张寻亲启事,叫他家里人来接他呗。”
  “哼,”她笑了笑,“你小说电视剧看少了吧,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找不到家人。然后,你心软,收留他,日久生情,就是白痴,也爱得死去活来。”
  我也笑了,说:“你看多了,我演的童话到最后都成了狗血的婆媳不和的泰剧,你还指望我能和一脑筋有毛病、底细不清楚的男人演出韩剧来?我是不相信电视剧和小说的,感情的事哪有必然,更何况,我还不至于一分手就要另找男人填补空缺吧?”
  她说:“我看不一定,恋爱的女人智商为零,失恋的女人智商为负,人家对你一好,你就上钩。这样吧,我明天联系精神病院,免得夜长梦多。”
  “随你。”我说,和她走到卖吃的小摊边,点了几样小吃,习惯性先掏钱,找到地方坐下,问:“你什么时候上班,安不安排食宿?”
  “下周一,7月15号,住的地方,好像说会安排个双人间。哎,我这几天要住你家啊,今晚别守神经病了,回去给我收拾间房出来。”
  “好,听你的。我看你最好和公司争取下,别住双人间,办张公交卡,今后都住我家,不要房租,生活费咱们平摊。”
  她想了想,说:“到时候再说吧。”
  我侧头,问:“不愿意?”
  “不是,”她摆摆手,“公司那边的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要方便,当然是和你住最好啦。那,慕凌风,你还是别太和他当真了,三四年都走下来,这是多大的坎儿啊,双方冷静几天,开诚布公谈谈,我还指望吃你们的喜酒的。”我不做声,她捏捏我的手,说:“哎,认真的,好男人难找了,别任性,你爸还在慕氏工作呢,嗯?”
  他来自大清
  在c市转好几趟车,走在回家的路上,情绪都快到了爆发点。穿蓝白条纹病友服的男人,见什么都跟遇到鬼似的,惊惊咤咤。郭络蘅黑着脸,双手抱在胸前,拳头越握越紧,威胁地回头看了好几回男人。我捏着社区劳动处罚单,恨极郭络蘅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的鬼主意,没事惹事。
  “扫描了ct,脑子没毛病。”医生负责任地说。
  男人小白鼠般怯怯地看着我们,郭络蘅不信邪,说:“你们医院怎么回事啊,他脑子有毛病明摆着,我们负责出钱,你让他入院!”
  “精神病院只接受精神病患者,姑娘!”医生怒,“把没有病的人送进来,我看是你们两个要住院了!护士,开账单,把他们轰走。”
  “你服务态度怎么这么差劲,ct做了,脑电波,脑检查呢?”
  “我们是精神病院,不是医院!”
  就这样,郭络蘅一心想把男人送进精神病院,和教授级的医生掐起了架,惊动社区警察,弄到大型医院证明男人精神真的没出问题,判了咱们破坏公共秩序的罪,每个月要在精神病院义务服务三十小时,直到明年二月。
  心情本就够烦了,两个人在路上还冤家似的一声高一声低地朝对方“哼”着,没完没了。
  回到家,电话里留了几道康太熙的声讯。我打开电脑,查男人的寻亲启事有没有结果,郭络蘅第二天要上班,先去公司住几天,收拾了衣服警告男人不许欺负我,关门出去。男人感觉安全,叉腰严肃地打量我住的屋子,坐进沙发,绷着脸偷偷看我,察觉我抬眼皮赶紧挪开目光,掷地有声说:“爷虽然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但爷知道,不是好事情。”
  我冷冷一哼:“好聪明啊,爷。”把腿盘在沙发,关掉康太熙的唧唧歪歪,啪的盖下没有任何消息的笔记本电脑,说:“如实招来吧,你是什么人?”
  他愣了愣,居然不答话。
  我说:“对你这种怪胎,降低难度,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家里几口人,怎么联系到他们。”
  他扁起嘴,瞅了电话机上的日历钟,想了想,说:“爷姓爱新觉罗诲胤禛,从大清来,家里据估计有三千多人,如果没算错,都死了。”
  “啊?”我张大嘴。
  他一本正经:“千真万确,没有隐瞒。”
  大清?爱新?三千多人都死了。什么玩意儿嘛。我扔掉电脑,拣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捶他的头,说:“姐问你话,你就好好回答,别让姐后悔没把你弄去精神病院!你要相信,甭管有没有这张破罚单,姐都有本事把你轰走。”
  男人脸一下就白了,狡辩说:“爷没撒谎。”
  我跪直身子,居高临下说:“你要没撒谎就是脑子有毛病。你说自己‘爷’我当你智力发育不全,我正经问你名字,你给我捣鼓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大清是什么,爱新是什么,家里还三千人,你和你爸要不是种马,凑得齐一百人都算破了世界吉尼斯纪录!”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说得有点过了,坐回沙发,又把电脑掰开,回到给男人找亲人的界面,问:“姓名。”
  “爱新觉罗胤禛。”
  我照拼音打,找了老半天“胤”,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没有“禛”。男人把脑袋渐渐凑来,问:“你干嘛?”
  “明摆着。”我用“真”代替,问:“年龄。”
  “虚岁二十七。”
  “才二十七?”我怀疑地看他,手指敲了“27”,说:“看上去不像。”
  他坐在我身边,说:“那像多少?”
  “身高。”我问,他答了个几尺几的数,我换成“180cm”,说:“像地里埋了五百年的烂竹子。体重?”
  “不知道。”他答。
  “为什么?”我问。
  “没人敢量。”他说。
  “去,我房里有称,搬出来。”
  胤禛光着脚吧嗒吧嗒跑进我的房,东张西望了好久,说:“没有。”
  “怎么没有。床下面方方的就是。”
  “哦,秤砣呢?”
  “回来,你80公斤!”
  好不容易填完他在c市公民网的寻亲信息点提交,红字闪了闪,居然通不过,说“姓名太长”。
  彼时天都黑了,男人的肚子咕咕抗议,我窝在沙发白他一眼,不幸的是,不争气的肚子竟“咕咕”的应和了一下。蓝白病友服男笑了笑,我撅嘴,退掉“爱新觉罗胤真”六个字,说:“不填完这个甭想吃饭。告诉我,改成什么,既能在四个字以内,你家人又看得懂?”
  他笑着的脸瞬间僵硬:“你还是要找我的家人?”
  “不然,”我问,“我这一下午干嘛来着?”
  胤禛靠在沙发,长长叹一口气,说:“随你改什么,反正不会有用的。”
  “那,叫爱新觉?”我敲上字,看了看,不对头,改掉,换成“罗胤真”,比上个好点,不过……他说:“罗正胤。”
  “嗯,好多了。”我满意,发布信息,拍拍麻痛的双腿走进厨房煮面。罗正胤脑子抽风,问我要蜡烛和火煤子,我说没有,他就跟到厨房,和我并排站着,一言不发。
  “酱油。”我伸手,他看看我,不动。
  我拿了酱油,说:“味精。”他看看我,还不动。
  我拿了味精,切一小把葱花撒进面汤,他忽然开口,盯着头顶的灯泡:“你把蜡烛藏在里面了?”
  “没有。”我头也不抬,关火。
  “哦。”罗正胤点头,憨厚地笑笑,说:“我从没见过人做饭。”
  舀面,分装在两个大碗,一个塞到他手里,一个自己端着,走到餐厅,开灯。罗正胤听到哪里一响,房间就亮堂了,惊讶地“哇”了声,称赞:“好亮的蜡烛!”
  我还是不理他,吹面汤。罗正胤学着我的样子吹了吹,拿起筷子准备夹面,见我吃得津津有味,不禁停住,迟疑了下,说:“我真没骗你,我是从大清来的。”
  “知道,”我含糊说,“你从大清来,家有三千人,智力优等,脑子没病,精神正常,不幻听不幻想,极其有常识。”
  他干笑着吃两口,听出我是讽刺,又停住筷子,说:“真的,除了你,这些我以前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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