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护士脑袋转向康太熙:“亲属,跟我来。”
“不不,护士小姐,我跟他没关系,我就一热心群众,真的,就一群众。”
“这位小姐说你是病人的伯伯。”护士说。康太熙头摇得拨浪鼓般:“不不不,别听小姑娘瞎说,什么伯伯,我认都不认识他。是今天下午看见他被车撞了,好心送他过来的。你看,就这姑娘的撞的,要钱你找她要,再说,我哪付得起这里的医药费啊,对不对,小乌?”
我撇撇嘴,看都没看康太熙,接过护士手里的单子条子去大厅结账。
医院就是这样,有求于人的地方,再年轻漂亮的小姐也舍不得赏你几个笑脸。信用卡刷了两下刷不出来,她就把我的卡从玻璃窗缝野蛮地推出来,说医院的机器坏了,只能用现金结。有没有现金,没有就让下一个顾客结账。
我摸摸衣服兜,只有昨天买泡面剩下的零钱,思量也不是每个人出门都做的今天要撞人的准备,苦笑笑把位子让给后面骂咧咧的病人亲属,走进五点钟的燥热。
街上人来车往,阳伞忘记在病房,全身毛孔张得大大,汗水争先恐后。我对这块不熟悉,找不到开卡行的网点,随便走了两条街看见银行便钻了进去,凉意扑面而来。
一平方米左右大小的水磨大理石镜子般整齐躺在脚下,我习惯性地低头看了看,训练有素的客户经理就迎了上来,微笑满面:“欢迎贵客,取款还是贷款?”
贵客?我暗想,银行的牌子我都没看清呢,从裤子兜摸出不离身的信用卡,说:“取现。”
“美旗银行。”她把卡还给我,笑了笑,“我们银行一万起取哦。”
我这才从墙壁看到这家银行的牌子,“法欧银行”,显而易见,法国人开的。客户经理仿佛丝毫不怀疑我的取款能力,前面带路,让我随她进办公室。全落地玻璃的办公室把银行柜台后面的走廊分割成一个一个独立的空间,随处可见c市有头有脸的先生太太。他们互相遇见,点头的幅度从不超过二十度,女人矜持地在身前双手拎动辄上六位数的小皮包,男人则把手□裤兜,脸像打了霜的茄子,身板像甘蔗。这总让我轻而易举地联想起慕凌风的妈妈佟美芬,不过他爸爸慕志成倒是很和蔼,老把我当成长不大的孩子,时不时派人送我一篮子的糖果巧克力。
取款的手续不麻烦,麻烦的是这种世界性银行的优越感。下属点钱的空隙,客户经理泡了咖啡,捧进我手里,说:“据我所知,慕氏集团是美旗银行最大的客户,冒昧地猜测,小姐在慕氏工作?”
我礼貌性地啜口咖啡,瞥见她脚上的高跟利器,自然而然讨厌,木着脸说:“在美旗银行开户的人又不止慕氏。”
“呵呵,”她职业性地笑了两声,说:“小姐误会我了,我们法欧银行致力于为客户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没有恶意。只是,我想我们银行很快就要接管美旗的业务了……而我,刚好发现这张卡是乌毓明先生开的。”
“你知道我爸爸?”我惊讶地看着她,仅凭一张卡就能认出离国四年的慕氏财监乌毓明,背景一定不简单。我想追问她,她却伸出手,笑着说:“很高兴见到你,我叫邱彤。小姐的钱点好了,希望下次还能为您服务。”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送我出办公室。
意外的是,在大厅遇见最没想到会遇见和最不想遇见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讶地向慕凌风走去,和银行经理谈话的佟美芬不悦地瞟了瞟我,打发走经理,说:“你如果想和我儿子交往,就不要当着他母亲这样说话。”
我说:“我在和你儿子交往,所以我才关心他为什么在这里。”
佟美芬拎着皮包笑了笑,问:“你们在交往,我怎么不知道?”
“妈,”慕凌风无奈地叫了她一声。佟美芬却只冷笑:“我不知你和你爸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承认……”
“不是为了凌风,我也不稀罕,慕太太,”我抢断她的话,“你们家除了你儿子和先生,没有任何吸引我非嫁不可的理由,你也别以为人家吹捧你,是真的因为你仪态高雅品质高尚脑子管用,没了你名字前面的‘慕’字,你基本就是个一文不值的人,比我差得远。”
“小没教养的!”
“慕凌风,”我转向他,“我现在去医院办正事了,我给你24小时来我面前解释清楚,不然,咱们就分手。”
“娜娜……”他说。
我说:“我不针对你妈,针对的是你干嘛骗我。至于慕太太,我妈妈走得早,是没人教我,那又怎样,你妈妈到现在还活着呢,你比我有教养么?”
“你,你,”佟美芬捧住胸脯,气得说不出话,我瞪瞪她和慕凌风,走出了银行大门。
爷驾到
一场阳,一场雨,夕阳的天际架起一道宽广的彩虹。
我在病房陪他一夜一昼,也坐在窗台等慕凌风整整23小时。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明明在乎却死倔到底的性格遗传了谁。爸爸是书生一样儒雅随和的君子,妈妈,虽然脑子里没印象了,爸爸、慕伯伯都夸她,温雅、贤淑、美丽,仙女似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她。从有记忆,知道找妈妈开始,她就是一个似有似无的形象,死于二十一年前的一场事故——火。
我摇摇头,擦掉脸颊的泪,回头去看病床上的人,门口站了西装笔挺的他。我立即扭回头,说:“我不会向你妈妈道歉的。”
他说:“我知道。”还站在门口。
我盯着变紫的天,踌躇了一下,喉咙里卡着的东西越刺越深,问:“那你是来告诉我分手的?”
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他的脸,俊美,高贵,为了把他发展成男朋友,可费了我不少功夫。上下课制造巧遇,篮球赛故意扭伤脚,设计和寝室闹别扭请他开导,化妆舞会从财监老爸那里预支两个月的生活费运回美国的白雪公主裙……都是因为,在我心里,他是王子,会和公主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是,完了。
一毕业,就完了。
在银行大厅和王后对骂,没有王子会原谅这样的公主。大理石余温散去,我深吸口气,说:“我知道了……你不必再陷在我和你妈妈中间左右为难,她也可以毫无阻拦地为你挑选一个更适合你的人。我没关系的。”
医院走廊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咧咧,我顿了一下,赶紧抹掉眼泪,郭络蘅提着大包小包进门,招呼:“哎,你也在啊,小花怎么到医院来了。”她看见我,“你呀,打电话不接,短信也不回,急死我了,连夜坐车回来的,怎样,发烧还是腹泻了?”
“我没事,是他。”我声音很低,指床上的人。
“谁啊?”郭络蘅把包放到沙发上,慕凌风抿了抿嘴,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我坐在窗边,看着他出住院大楼的门,风度翩翩地走进雪佛兰,打火、倒车、绝尘。
“小花,他是谁啊?”
“我不知道,”我哽咽地看回房间,“我不知道。我撞了人,他人事不省地躺了一天一夜,我陪着他,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根本没有人关心。我昨天脾气不好,骂了慕凌风的妈妈,其实心里好难受,我不愿意道歉,他就来和我分手……郭络,我好想有个妈妈有个家,如果我有妈妈护着,一定不会被他妈妈那样瞧不起……”
“小花,”郭络蘅放下包裹,走来抱住我。她的怀抱带着春天般的暖意,轻轻揉着我的头发,“不要管慕凌风的妈妈,我们立华大学的人都知道,你比他妈妈强不知多少倍,她挖苦你,是因为她嫉妒她的儿子爱你比爱她多。乖乖,不要哭,我的小花不是爱哭的女孩子,是坚强可爱的姑娘,没有慕凌风,还有我郭络蘅呢,我带你吃饭去!”
“去哪儿吃?”我问。
郭络蘅笑了一笑,“出门左拐,我来的时候闻到了香香的蒸蒸糕,还有排骨莲藕汤,我请客,咱们吃得饱饱的回来。乖,快去洗脸,我听到你肚子叫了,咕噜咕噜,像只蛤蟆。”
“去,”我破涕为笑,“我的肚子才没叫。”
“咕咕,咕咕。”
“听,还不是你叫,别不承认啦!”她说。
我说:“我真没叫。”
“不是你,还有谁?”
“爷。”一个陌生而低沉的男声应答。
郭络蘅妈呀一声扑进我怀里,我抱住她胳膊,床上那人动了动,嗓音困倦而吃力,说:“爷饿好久了,一直忍着。”
夏夜的凉意渗透玻璃窗,传递到肩和背,我和郭络蘅抱着,像是在看鬼片,有些难以置信,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闭着眼,两只手都在挂着点滴,嘴角抽了抽,仿佛受到冒犯,唯用肚子的“咕咕”作答。郭络蘅扑哧笑场,他眉头一拧,说:“不要命了么?”
郭络蘅站直身子说:“大哥拜托,什么年代了,你当咱们拍戏啊,还‘爷’,你八百岁了么,老古董。”
“爷!”他一定是太困倦乏力了,不然,我估计,瞪圆的必定是怒火嗜人的眼睛。
“瞧小花,你撞着了神经病。”
“你才神经病。”他回嘴。
“你是神经病!”郭络蘅不甘示弱,“神经病神经病,你就是神经病!”
“神经病神经病,你才是神经病!”床上那人嗓门倒开了,闭着眼找准我的方向,周周正正一张脸,似有些不怒自威的模样,说:“你瞧你交的什么朋友?”
“她交什么朋友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