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凶·残。”
是夜妩月,山雨欲来。
“你们先跟陆霜会合,找出司马朗与司马懿等人。”许定吩咐部下。“我在这里弄个纪念品就来。”
部下听令散去。许定再三确认周遭无人,才拔出匕首,扯开衣袖,朝左臂内侧糊烂刻上的“一手人郭昂”五字,用力打
了个交叉。
记帐算数之中,许定一直喜欢减数。
“又少一个了。”他翻起郭昂破烂缺甩的尸骸,蹲下,以亲人从后搂抱的亲密姿势,一边哼歌,一边割下郭昂的首级。
“原来……”无头发可抓,难以着力扯割。许定皱眉。“……光头真的很麻烦。”
结果,他换了个姿势,把郭昂尸身当成木材平放两排碎砖之间,以脚踦踏,俯蹲割切。
“嘿。”许定哼歌轻笑。“老子真聪明呵。”
从来,我都只懂跟在你们身后。
你们不在,我也不再是我了。
雷,请好好照顾火哥。
他这份人,从来都不懂得表达。
臭光头先走一步了。
勿念。
舞阴大寨。曹操得知军粮已到,松一口气。
“哈哈。令兄果然厉害。”曹操道。“他日有空,定要给我引见。”
“是。”许褚俯伏跪拜。
“呼,说到胡作妄为,这家伙比咱们更厉害。”于禁叉腰笑道。“所有认为许褚有勇无谋的人,今后得重新估计了。”
“看来许褚之功,尽在众将之上了。”夏侯惇支起双手。“嘿。”
“司马家魔爪已伸,不除不行。”曹操指点江山。“现在咱们实力已长,不必再需要他们了。许褚,我只希望令兄……
跟你一样会说笑话啊。”
“不负、所托。”许褚抬头,咧嘴而笑,却被口罩与黑纱所盖,只有他一人才知道自己此刻在笑,而且,笑得有多开怀
。“褚兄、说笑话、本事、犹在、许褚、之上。”
有人在笑,那么。
另外一方,必定有人在哭。
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则谓之号。
过去两个时辰内,司马家上下数百人,有哭有泣,有呼有号,悲哭震天,凄惨饮泣,到后来欲哭热泪,泪尽血乾,空余
残留屠夫耳中嘶哑回荡的微弱哀号。
哭声短暂,因为府中早已尸骸枕藉,一地断肢,再无活口延续哭声了。
如今,只有那人尽抒胸臆的开怀笑声,绕梁未息,长久不休。
眉花带笑的许定很忙碌。不因为他忙着说笑话,而是忙着巡查检视周围被弃卒虐杀,那些跟司马家素有过节的复仇者如
何折磨敌人。他像个管帐的那样,手持匕首逐一比对记认,然后在身上每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上划上交叉。
许定的衣衫上,绽现的血花越来越灿烂。由字花开出来的血花,每一朵,都是以多年仇恨灌溉,望穿秋水的泣血蓓蕾。
“首领,只剩下眼前这座楼房了。”部下手持帐簿,低头禀告。“刚才小人点算过了。府中上下连同仆役、残兵成员合
共六百四十八人,除去我方内应八十七人,共五百六十一人,经点算后如今已经杀掉四百。”
“还欠一百六十一人吗?”许定轻敲太阳穴。“狗呢?他们养的狗,毒死了没?”
“首领,这……”部下脸有难色。
“快去。连同狗只给我重新点算一次。”许定喝了一口水。“快给我查一下是否还有部分人等今夜不在府中。”
“听令。”
“司马懿和燎原火等人呢?”许定道。
“还没发现。”部下低头。
“快去找。”许定道。“陆霜呢?”
“刚才还在这里为我们指点密道位置,现在……该到别院搜索生还者,逐一补刀吧。”
“快给我找他回来。”许定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那臭光头呢?找到了没有?”
“首、首领……”部下暗忖,首领今天怎样了?这问题,刚才已经问过好几次了。“……郭昂已被首领一刀分尸,四爷
也是……”
“喔。是吗。”许定深呼吸一下,把手伸进内襟摸索,顷刻,像确认什么似的放下心来。“退下吧。有消息再向我禀报
。”
弃卒破开大门,手持火把,一涌而上。乍见城楼漆黑空寂,不见人影,许定指挥若定,神色自若。
“一队楼上!二队楼下!搜!”“报!全躲起来了!”“一个也不见,一定躲在密室了!”“报!发现密道铁门!”“
一队,叫鎚子手上来!”
就在鎚子手持鎚赶到密道铁门前,黑暗中忽然闪出一道潇洒身影。迅雷不及反应间,几名鎚子手颈喷血柱,惨叫倒下。
来了。
“用手的,断手……”喽罗已经杀得很闷了。许定按捺兴奋,一字一顿。“……用腿的,也将断腿。”
余兴节目要开始了。跛子,好好给我表演吧。
“哭吧。”许定凝望忿怒静泣的张雷,拔出沾有郭昂血迹的沉重庖刀。“这种心情……我很明白。真的。世上没有人比
我更透彻理解痛失亲人的悲怆了。”
“呸。”张雷强忍忿恨,脚上尖刀当。当。当,丧钟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朝地板敲着。
“饥饿的人,才懂得他人的饥饿。”许定道。“所以,你的心情,我很明白。”
“同样地,也只有饥饿的人,才会抢去别人的食物,让自己温饱,令别人饥饿。”张雷脱去外套。“说,郭昂是怎样死
的?”
“你自己来了解吧。”许定食指一勾,缓步上前。
“好。”声音甫钻进许定耳中,张雷已经翻到许定面前,半空中弯腰旋腿,朝许定左耳膝撞过去。
许定提臂抵挡,却敞不过张雷猛烈的冲击,沙的一声,直往后退了数寸,还没稳住身子,张雷的脚刀,又已迫在眉睫。
幸亏许定眼明手快,提臂挡格,否则双眼早已盲掉。一直习惯抵挡许褚无匹力量的许定适应了张雷的速度,只觉其力量跟弟
弟相比实在太不像话,信心既增,立即提刀反击,瞄准张雷左腿横劈过去。
“是这把刀。”许定以言语扰乱对方心神。“把他砍成两半的。”
越是注重友情的,就越是容易被友伴死状影响。
张雷踢向许定腰肋,借力一蹬,避过许定砍劈。碰的一声,只见许定刀锋所及之处,砖毁墙裂,张雷趁许定刀身没入墙
壁之际,反腿后蹬,借天花之力,飞踹许定。
“脱手。”张雷脚刀直刺,逼得许定撤手弃刀。“跪下。”一记朝天脚直锄许定脑门。稍一回气的许定抬臂挡格,脚跟
撞上护臂,臂上刀痕再度渗血。清晰的痛感教许定霎时间清醒不少。
“向死去的……”左腿被挡的张雷在半空中凭藉许定左臂借力再踢。“……跪拜。”
刀尖划过许定右臂。“中。”许定甫想起臂膀所刻文字被这跛子划花,怒火中烧,立即挺臂轰向张雷膝盖内侧。跟陆霜
与弃卒一众前残兵旧部探问研究过的许定,早已对郭昂张雷等人的功夫了如指掌,包括他们的攻守习惯,以及身体关节的弱
点。
他早已练就专门针对残兵的战斗方式。
被轰到墙上的张雷稍一回气,再度踏墙回攻,滚地翻身,一旋快似一旋,如车轮不断以脚跟与脚刀交替攻向许定。
“我说……”张雷脚刀又再划过许定衣衫,坚硬的触感令他发现里面原是护甲。“……跪下!!”
尽管如此,张雷狂龙乱舞般的连环快踢之下,许定还是给他整个人踢翻在地,如滚地葫芦,跌退数丈,才勉强以膝点地
,狼狈蹲定。
“向死去的跪拜。”张雷神情悲壮肃穆,一字一顿。“一次不够。再跪。”
温热的眼泪,早在剧烈抢攻下蒸发。
“妈的。”许定双臂酸痛,喉咙干涩。“要我下跪,你还没这资格啊。”
当——!!
就在张雷守于密道门外拖延时间,跟许定缠斗之际,身在城中另一端城楼准备举兵起义的司马懿,终于察觉事有跷蹊,
猜到家中早已出事,乃请求眼前仍然幸存的亲人部下合力按着他。
“我说,按着我。”司马懿遣散众人,脸上从没有过如此认真表情。“求求大家。”
司马懿一边听着来使报告家中上下惨被屠杀之事,一边在众人力压下呼天抢地,嚎啕大哭。他的自以为是,让所有年纪
比他大,一直信靠关爱他的亲人惨遭诛连。而同一时间,河内副城里,寡不敌众的司马家长老眼看起义士兵瞬间被歼灭,早
有埋伏的曹军快要攻上城楼,万念俱灰,悔悟悲泣。
“大哥!不要!”身穿甲胄的三当家朝攀上城楼的司马家大长老叫道,“不要乱来……咱、咱们还有希望的……大哥,
你别……”
“三弟,你还看得下去吗?”腥风血雨间尽是自己亲戚的鲜血与惨号。大长老披头散发,白发苍苍,张开一口崩缺牙齿
,字字清晰地道。“全死了。我的儿子也死了。孙儿也死了。”
三当家如遭电殛,悲痛流泪。
“老人家,还留恋什么?”
烽火连天,犹如纸钱翻飞,箭如雨下,城毁墙破的巨响犹如雷声隆隆。悲从中来的大长老朝城楼星火纵身一跃,结束了
他无法善终的漫长一生。幸存的子侄,要不崩溃嚎哭,涕泗交流,要不深受刺激,咆吼发疯,朝渐渐围拢而至的敌兵盲目冲
杀过去,不消一会儿,被士卒碎尸百段,惨号震野。
是夜无月,苍天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