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遥望寨外尸横遍野,曹操终于黯
  然承认自己的鲁莽失败。
  “……他们又有异动了。”曹操发髻散乱,一身脏污,连衣服都来不及更换。“有异动者有异心,这司马家……又想反
  了。”
  “主公。”许褚斜望曹操。“杀了、他、吧。”
  “一想起军粮未到,我就想起那可恶的司马家。”曹操道。“这只会生金蛋的鸡,果然——”
  “回去、才对付、太迟。”许褚尽量让语气轻松平常。
  “这有什么办法?现在自顾不暇,咱们只能听天由命。”
  “主公……”许褚知道,是时候了。“……想听、笑话、吗。”
  “这情况,我真的笑不出来了。”曹操摇头。
  “有、一个、姓许的、智者、生了、一子、口才、一流、又、聪明。”
  “噗!”曹操莞尔失笑。“哈哈哈,你口才一流?哈哈哈!这好笑!这个好笑!”
  “主公、用人、不疑、所以、大家可、尽展、所长。”许褚极目远望。如无意外,哥此刻该已抵达司马家了吧?
  “对。所以他们可以大局为重,抗命行事。”曹操被许褚的口才牵引,顺着他定。
  “所以、那聪明、人、也在等待、机会。”
  “什么机会?”
  “杀鸡、取卵、的、机会。”许褚恭谨下跪。“褚、永不忘、主公、知遇、之恩、更不忘、为主、分忧。”
  曹操俯视许褚闪烁的瞳仁,暗里说了一句话。
  “妈的。”
  司马府内,值班戍卫的郭昂看到一熟悉黑影徐徐步至,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站住。”郭昂语气冷淡。自从这家伙来了,家里就变得乌烟瘴气,阴沉冷清了。“你不是去了押粮吗?怎么回来了?
  ”
  “粮草似乎不是送给曹大人的,所以我回来看看到底发生何事。”
  是夜无月,阴影跟地上黑影混而为一,浓浊深邃。
  “难怪有人自荐押粮,似乎有人想抗命,私下行事。”尽管司马公子吩咐过别要跟他们正面冲突,然而郭昂每次跟此人
  碰面,还是难掩脸上厌恶。妈的这家伙深藏不露,火哥不在,我得小心谨慎,别让这群白蚁侵蚀咱们司马家。更何况,司马
  家举事在即,别要给这人探听到任何口风,否则——
  “拿下。”郭昂一声令下,身后一众残兵部下缓缓踱至。
  “怎么了?”许定双手负后,语气轻佻。“这是对待首领的态度吗?”
  郭昂心里又朝这眼肚泛黑,耳骨突露的阴骘男人骂了句脏话。干你娘,在我眼中,只有火哥,才是首领。
  “我的首领只有燎原火和张雷。”
  “一个走了,一个意兴阑珊,只余下你一个……”许定道。“……只怪自己没有本事吧。”
  通常,伙伴中最弱者,总介意自己一直拖别人后腿,介意自己比不上诸位拍档。
  果然。郭昂气血上涌,瞳仁收缩。“那……‘首领’,你知道当残兵首领有什么条件吗?”
  “你说我没有残缺?”许定笑了。“嘿。”
  “我郭昂大可帮你名正言顺。”妈的。先斩后奏,事后再向公子请罪好了。
  郭昂暗忖,此人,留不得。
  “是吗。”想起身上镂刻着深深浅浅的丑陋刀痕,每夜转醒流脓渗血、无法安躺的痛楚,许定咬牙切齿。“我也可以帮
  你残上加残。”
  “你究竟是谁?”郭昂嗅出事有跷蹊。
  “那年,有个小子混进我父亲的亲信家做事,更做了他义子。翌年,父亲被杀了……”
  来了来了,大仇得报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之后那年,我混入仇人盟友家做事,凭着口才及技能,尽得信任,扶摇直上……”许定把自身经历以抽离口吻向仇人
  娓娓道来。“……直到现在,我有足够证据,先斩后奏了。”
  “你是许临的儿子?”郭昂后知后觉,想起那年在船上行刺许临的琐碎往事。
  然而同样的一件事,对眼前许定来说,却是毕生难忘的弥天憾事。
  “我父有二子。褚是二子,我是长子。咱们皆有一共同誓言,就是复仇。”许宅脚步未停,朝郭昂逐步走去。“一个负
  责挑起矛盾,一个负责手刀仇人。”
  郭昂的眼睛,被许定从身后咻然抽出的湿湿漉漉物事吸引过去。
  “时机终于成熟。今天,我许定,要司马家……”许定高举司马家四爷脸容扭曲的头颅。“……血·债·血·偿!!”
  四爷已成褚褐色的血液溅到郭昂脸上。
  许定脸有得色。刚才,从外面折返的他跟陆霜与一众弃卒会合,着他们换上残兵与司马家仆役衣服,大摇大摆回到府中
  ,然后兵分两路,一路由许定领军,对付残兵余众;另一路由陆霜带领,专门斩杀司马家妇孺老幼。
  “为什么要由我来对付那些司马家长老叔伯?”陆霜一脸狐疑。“我一心打算跟旧时相识算帐——”
  “毕竟郭昂张雷等人跟你相识,要是这么快就认出你,那就没看头了。”许定轻敲太阳穴。“如今残兵是我部下,由我
  下手,比较方便。你去对付那群肚满肠肥的老不死,让他们死前以为你是燎原火前来反咬主人一口,教他们下地府也在恨那
  厮,死得不明不白……这不是更有意思吗?”
  “你奶奶的。”陆霜脸有鄙色。“总之,燎原火留给我。”
  “公平竞争。”许定扬眉。“只要利害一致,细节可再斟酌。”
  “我再说一次。燎原火留给我。”
  “嘿。你的顽固跟他真相像。”许定摊开双手,换来陆霜怒目而视。“别激动……咱们届时一人一刀好了。”
  “你当先锋。我负责善后。”陆霜口咬短镖,拔出匕首。“一个时辰后,密道会合。”
  “慢着。”许定朝陆霜狞笑。“别忘记这是表演。千万别让看倌们死得太干脆。”
  陆霜别过头,心里再度骂了句脏话。
  “你奶奶的!”郭昂眼见四爷被杀,方寸大乱,连忙高呼。“人来!兵器!”
  “我教你……”许定偷偷回味刚才在走廊擒得慌乱逃窜的四爷,然后把他抓回房间,在他面前,把他最心爱的珍宝收藏
  逐一打破,然后用那些碎片活生生割下他首级的愉快过程。“……做残兵首领,首要条件就是冷静。”
  当时许定很冷静。他先以布履塞住四爷嘴巴,免他咬舌自尽,才逐一扳断他的四肢关节,然后执起地上笨钝的古玩碎片
  ,以铁柱磨针的恒心与专注,由后颈开始,把四爷的颈项,像锯树那样,慢慢锯下来。
  四爷泪泗齐流,痛极狂呼,却成了闷局的低沉呜咽。许定以搂抱亲人的姿势从后紧搂瘫痪挣扎的四爷,换过好几十块碎
  片,锯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把他的头颅割下。
  松一口气的许定,像终于完成了一件雕像的切割,轻拭喷满脸额的血汗,然而站定才发现,原来四爷刚才不仅又哭又呕
  ,还失禁了。
  “司马家的人……还真不够坚强。”许定脱去衣服,露出一身刻满各人名字与重要备忘,纹身一样的诡异字团。“许家
  就不同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位于右腿内侧的四爷名字。他满意地打了个交叉,止血,换上新衣服,从葫芦中倒出搁凉了的苦药,
  一喝而尽。
  “好。”许定盯着满地尸骸,排泄物与血污混成一滩,冷静地轻拍心口。“下一个。”
  郭昂双眼紧盯眼前提着四爷首级的许定。他不敢转身,也不敢眨眼。他知道,要是疏忽一刹,也会换来后悔莫及的恐怖
  后果。他头也不回,朝身后部下大喝:“兵器!给我!快!”
  铮的一声,伴随尖锐而刺耳的拔刀声,郭昂痛极回头,看不见刀(太快了),却只看到自己仅余的那只右手(这只手怎
  么恁地眼熟),那只他一直珍而重之的右手,正脱离自己手肘,在半空孤清愕然地旋转。
  举刀砍下郭昂这条臂膀的人,好像是许定带来的人,又似是年少时候刚加入残兵不久,曾经在这里碰过面的谁。
  有点面熟,又有点陌生。
  随着手臂被砍那教人惊异的一声闷响,身后无数弃卒与被许定口才说服贿赂的残兵成员一涌而上。
  郭昂心念急转,终于认出刚才劈去自己手臂的人,原来也是另一个断手的人。
  当年在残兵中,没记错他好像叫唐刀,外号“刺客三箭”,因执行任务期间多次中饱私囊,藉残兵之名四出索贿而被司
  马家逐出组织。
  郭昂记得,那一年过年,他曾经跟这个木讷慈祥的叔叔,各以断臂搁于桌上紧扣互扳比斗气力,赌赢了几串五铢钱。
  铮——许定二话不说,朝惊讶惶惑的郭昂拔刀砍劈,响如雷击,疾如闪电,刀锋过处,整堵墙拱被砍成两半,连带站在
  墙前的郭昂,也被许定一招了结,几乎一分为二。
  此刻教在场所有弃卒心悦诚服的霸绝武功,并非朝夕可蹴,乃许定这七年间风雨不改,熬过无数痛苦艰辛,牺牲一切才
  练就得来的。
  “当然,本事更重要。”手执庖刀的许定不觉又涌起往昔艰苦锻链时必然涌起的呕吐感。“嘿。”
  “难怪……你可以做首领。”勉强站定不倒的郭昂眼神涣散,摇摇欲坠。“可惜,你不残……”
  “不,我也残……”
  “呸。”郭昂气力已尽,靠倚破墙,缓缓倒下,在墙上揩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许定俯瞰郭昂倒地姿势,犹如欣赏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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