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的自以为是,让所有年纪
比他大,一直信靠关爱他的亲人惨遭诛连。而同一时间,河内副城里,寡不敌众的司马家长老眼看起义士兵瞬间被歼灭,早
有埋伏的曹军快要攻上城楼,万念俱灰,悔悟悲泣。
“大哥!不要!”身穿甲胄的三当家朝攀上城楼的司马家大长老叫道,“不要乱来……咱、咱们还有希望的……大哥,
你别……”
“三弟,你还看得下去吗?”腥风血雨间尽是自己亲戚的鲜血与惨号。大长老披头散发,白发苍苍,张开一口崩缺牙齿
,字字清晰地道。“全死了。我的儿子也死了。孙儿也死了。”
三当家如遭电殛,悲痛流泪。
“老人家,还留恋什么?”
烽火连天,犹如纸钱翻飞,箭如雨下,城毁墙破的巨响犹如雷声隆隆。悲从中来的大长老朝城楼星火纵身一跃,结束了
他无法善终的漫长一生。幸存的子侄,要不崩溃嚎哭,涕泗交流,要不深受刺激,咆吼发疯,朝渐渐围拢而至的敌兵盲目冲
杀过去,不消一会儿,被士卒碎尸百段,惨号震野。
是夜无月,苍天无泪。
那天,一切失去。
天理尽失,家破,人亡。
司马家的吕氏春秋大梦骤成梦魇。多年基业,尽化泡影。
“呜哇——!!呜哇——!!”从来不起波澜、看似淡泊的司马懿,被幸存者合力按住,万念俱灰,哭至断肠。此刻他
脑袋涌起的,既是昔日闲话家常,热闹共聚的回忆,同时,也是每位疼爱纵容他的叔叔伯伯被分尸惨杀的细致情景。
长辈们。
胡混了多年,我终于找到人生目标了。
犹记得今年过年,家里也是这么多人。
密道门外,脚刀与利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那时候,兴高采烈。夜深了,小孩子还在外面喧哗,吵得不得了。
数百人围在密道门外,虎视眈眈。只待张雷力尽一刻,立即冲杀过去。铁鎚铜斧早已置于一旁,待大门一破,躲于里面
的司马家大公子司马朗,就会被一涌而上的弃卒乱刀剁杀。
那天晚上,我暍了一点酒,就受不了。
因受惊过度而神情痴呆的司马朗摊坐密道之中,脑里零碎飘来今年过年,府中上下欢庆团年,一家人热闹共聚的快乐时
光。
犹记得叔伯们笑我没用。那天晚上,听说张雷的表演非常精彩。
司马朗没想过,原来这已经是最后一年了。
今天,一切失去。
明年过年,将不再热闹,不再齐整。
一切已成绝唱。一切只能追忆。
“公子请放心,很快便可脱身了。”
“公子休息一会儿,别担心太多。”
“你们好好看着公子,我再出去查探一下。”
受不了如此折磨的司马朗忽然激动起来,抢过家仆佩刀,说要割下自己人头,换大家平安。
“公子!别做傻事!”
“公子!您这样做,是对家仆最大的侮辱!”
“大公子!求求您!冷静点!张雷总有办法的……”
“张雷!!”司马朗悲痛大吼。“别理我!逃啊!你听到了没有?逃啊!快逃啊——”
密道铁门划满深深浅浅的凌乱刀痕,彷佛暗示刚才的缠斗有多惨烈。气力不继的张雷背靠铁门,单脚而立,眼神情雀跃
的许定紧张对峙。
“喔,伤心已到极点了。”许定紧捏双拳,踏前一步。“想当年,我也为父亲……”
“你父该死!”张雷提气前冲。“儿子也是!”
张雷一轮虫击,犹如带血蓓蕾在半空急速旋转,血办乱飞,脚跟脚刀轮流猛攻,轰得许定龟缩死守。奈何每次进击也只
能擦过许定臂膀,挽起些微血花,教他再度跪下,却无法重创对方,施予致命一击。终于,一向守势严密的许定被张雷扫跌
,一下踉跄,张雷把握机会,乘势抢攻,脚刀划破正在后翻闪躲的许定背部,血滴飘洒间,张雷鼓尽最后一口气力再踢,却
被许定回气前冲,整个人撞翻墙上木架。
这一招,是我弟许褚最常用的反击招式,也是他在郯县山上大破燎原火的必杀一招。
“嘿——”许定沉着应战,就是为了保留气力。“是时候结束了!!”
许定针对张雷左脚支点,重拳连番轰到张雷身上最痛处,张雷忍痛回击,以膝撞退开对手,两人拉开距离。撞到墙上的
张雷,如刚才郭昂那样,缓缓倒跌的时候,墙身都黏有沭目惊心的血迹。许定一轮抢攻,心肺胀痛,勉力站起,身子抖颤,
颠危危地朝插在地上的庖刀踱去。
“妈的,没气力了吗?”许定大口喘气。“我还有很多,很多……”
眼药时间早过了。许定口渴胃饥,易倦易疲,能撑到现在,只靠一股可怕的复仇意志勉强支撑。他渐觉晕眩头痛,必须
勉力集中精神,才记起此刻自己正在何处,将要做什么。
等一下。现在还不行。撑下去。还不可以倒下。
“我还有很多很多气力……”想起父亲死状,许定重新得力,拔起庖刀,怒吼前冲。“……多得可以再杀更多人!”
同一时间,疲累喘息的张雷也鼓尽气力,以生平最美丽的腿部弧度,朝许定咽喉刺去。
公子……这是我最后的表演了。
嚓。
用手的,断手。
用腿的,断腿。
火哥,这些年来,每年过年,你都刚巧错过我的表演。
没想到,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一年,盛夏如火,我在战场上遇上昂。
初遇的那一刹,我举起他还在滴血的断臂,他拾起我仍在跳动的断腿,竟然相视而笑。
如今回想,这情景还蛮荒唐的。
昂说,假如咱们可以合起来,就是一个健全完整的人了。
我说,现在天残地缺,不也是天生一对么。
他听了,摸摸光头,恍然大悟,又开朗地笑了。
昂,对不起。
我没能力为你报仇。
只能用仅余的一条腿……
……叫这厮再度向你下跪。
“这个家早已完了……”铁门内,被家仆制伏的司马朗跪地痛哭。“完了……司马家已经完了……”
家不成家。人不似人。
铁门外,匍匐挣扎,忍痛悲鸣的,还有一个人。
“不痛。一点也不、不痛。”张雷左腿齐膝被砍,筋碎骨屑黏连一地。他全身抖颤,嘴唇发白,双手仍然紧紧抓着许定
手腕,架住许定脖子的脚刀,也在微微发抖。“我的、的腿,早就不痛了。”
最后的表演,总不可能完美。
最后的表演,总是不无遗憾。
要是张雷真的不怕痛,没有稍微挪开身子,这一刀,该就能够直刺许定咽喉。
可惜。
“现在咱们可以谈谈。”张雷全身僵硬,死命抓着许定双腕。“两个最大的仇人还在,你也不想那么快死、死去吧?别
动,我、我原本可以跟你同、同归于尽,但是,你却不想……你是个聪明人……咳……”
“你引开他注意,我动手。”其中一名弃卒悄声道。
“不,再等一下。”唐刀摇头。“失血过多,那家伙……撑不了多久。”
“而且,首领也在拖延着。”
墙裂,腿断。鲜血流向裂缝,泻满一地。
暗自喘息的许定有那么一刹,忽然想不起,自己究竞在干什么。
眼前这人是谁?他的腿是我砍掉的吗?他在说什么?什么同归于尽?什么仇人?慢着……两个最大的仇人,是谁?好耳
熟,怎、怎么我想不起来了?放松一点,慢慢来,慢慢想……妈的,放开我!它们的名字都写在身上,放开我,我要看!
“放……放里面的人走,咳,咳!”张雷十指渐感冰冷。“司马朗跟这事……没有关系。你放……他走。我留你……一
命……”
司马朗……对了。其中一个,叫司马懿。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叫……
“很精彩的一招。”许定由衷道。
那一刻许定终于了悟。为家人牺牲付出的程度,司马家的,跟许家的,其实并无二致。
只是,恰巧这两家人,成为仇敌罢了。
他们,两家人,其实真有点相似。
“我一向擅长表演……”张雷瞄向铁门。“大公子!快出来!我已抓住首领了!大公子!你听到了吗?没、没时间了!
快出来——”
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只换来自身空洞寂寞的回声。
仿佛,一切牺牲,所有付出,皆属徒然。
“我的人已进去了。”许定回过神来。“押着司马朗,看你还能对我怎样。”
“大公子!你给我滚出来!”
眼前一切,已经模糊融化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中人欲呕。张雷早已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甚至,十只手指。他已经渐渐
失去知觉了。
“咳……咳……”一直强忍剧痛的张雷终于崩溃,再也撑不下去。“大公子——!”
十指渐松,许定趁机发难,把张雷撞到墙上,成功挣脱胁持。
“公子,等……别出……再等一下,咳咳……”
筋疲力竭、意识模糊的张雷不断咳血,无法站直,只能以一条狗的姿势匍匐挣扎,血腿在地上划下不忍卒睹的苍劲书法
,他以两臂勉力支撑,朝脚步不稳、逐渐逼近的许定猛力磕头。
“老大,我向你跪……是我不好,求求你……是我不好,求你放过公于……”
许定捡起庖刀,神情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