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史书对许定描述极少，关于他的出身与经历尽付阙如，只在记载许褚的段落最后以一句“褚兄定，亦以军功为振威将军
，都督徼道虎贲”轻轻带过。他的下场如何不得而知，他如何立功也没有详述。当我跟陈某说外传小说第三回《残兵》想拿
许定这个角色来切入故事的时候，我大着胆子问：“……我可以弄死他吗？”
（说起来，其实最邪恶最没人性的大变态应该是我。）
当时陈某仍旧气定神闲。他凝神细思了好一会儿，然后说：“这个角色我也不打算再给他太多戏份，如果你喜欢，尽管
拿去发挥好了。”
那一刻，我好像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而又非常珍视的，小生命，以死神掳获阳寿已尽的冤魂的兴奋与满足跑回家奋笔
疾书，完成《残兵》大纲，写许定与许褚两兄弟合谋复仇，招集所有跟司马家素有过节的旧怨，逐步破坏司马家的故事。
为孝悌复仇，在古代社会是天经地义，甚至被大众认可肯定的事情。事实上，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对错可言，如果《火
凤》的主角是许定，那么道理就在许家那一边，燎原火和司马懿就成了武侠小说中常见的杀父仇人、灭门反派角色，许定也
就顺理成章变成小说中常见的那种为报父仇忍辱负重然后遭遇奇逢的典型主角了——由个人恩怨、家族与家族的仇恨，到国
家跟国家的倾轧，正义与邪恶往往都是根据双方立场来说故事，根本就没有必然的标准。当我们以许定的角度来检视许临之
死到后来司马家被屠杀一役，也许我们自会发觉，仇恨就是仇恨，不管你以什么作为包裹的糖衣，都无法掩饰里面的自私与
腐烂。
仇恨是一道手铐。一个相扣的环。莫比乌斯环。当你一旦决定复仇，不管最后谁胜谁负，都不可能好过。
许定是最痛恨残兵的人，同时也是残兵最后一任首领。这实在有够矛盾讽刺的。英国诗人罗伯特·布朗宁在自己的墓志
铭上如此写道：“我爱看的是：事物危险的边缘。诚实的小偷、软心肠的刺客、疑惧天道的无神论者。”我相信读者跟布朗
宁先生一样，都偏爱具矛盾性质的角色，因为有矛盾，才有魅力，才有戏味。
世上还有比患了遗忘病的复仇者更讽刺更悲哀的人物么。
这本书我偏爱的角色很多。除了许定之外，许褚、许临、郭昂、张雷，甚至是死状最震撼的司马家四爷，我都有所珍爱
。而他们，也恰巧是颇具矛盾特质的角色。我努力以旁人或许无法理解的大爱，把他们都写进小说里，希望他们无法在本传
里显露的光华，可以在这里，进发出教人动容难忘的一瞬之光。
每个人，即使再谨小慎微，都值得拥有，如此熹微荧亮的一瞬之光，而燃烧这一瞬亮光的，是生命。
这本小说，可以说是残兵的兴亡史，承接《火凤》本传漫画33期收录的两回外传漫画，由刘大为司马家效力，创立残兵
，至许定接任残兵最后一任首领，教残兵名存实亡为止，短短十年左右发生的事。大家不必对于计髡与陆霜这两个角色感到
太大的惊讶，从古时以副车出巡的秦王，到诸侯贵族、草莽组织首领替补，到日本影武者架构，以至希特勒与海珊·萨达姆
的替身传说，这种混淆敌人视线、避免刺杀、方便替补操控的黑暗技法就一直为古今中外不少组织采用。司马家要壮大，残
兵要稳固发展，就无可避免走上这一条路，才不致于树倒猢猡散，因首领频繁替换而落得萎缩凋零的下场。
若果没有计髡的残影计划，残兵就无法熬过当中的黑暗岁月，及至燎原火与司马懿时代开花结果的茂盛了。
如果大家有稍微用心留意这三本外传小说的特色，该会发现，除了三集都用上不同手法之外，这三部曲其实也颇有一脉
相承的异趣。《翼德》探讨的是自我与身分的问题，《奉先》则在这基础上再进一步，呈现孝义与背叛、个人与环境制约的
困局；而《残兵》呢，却是上承两集基调，转而叩问仇恨与亲情、执着与遗忘这些命题。三个故事的共通点都是：家。由失
去家园的张飞、弑父毁家的吕布，到燎原火、郭昂、张雷、陆霜、计髡以至许定许褚等一众先后失去亲人与家园的孤儿，如
何在无爱的乱世里通过后天努力，重建一个心之所向，一个让身心得到庇荫的，家。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家。
而一个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无家可归的人总是可怜的。不管乱世还是太平盛世，不可能独立过活的我们，始终，还是需要一个家，需要家人。
残兵不再，家不成家，当乱世里相濡以沬的家人相继离去，燎原火跟司马懿终究待不下去，从此各走各路，两人也无法
回到往昔的亲好了。几十年后，两人因许褚之计再遇，却已成陌路（当中司马懿嘲讽燎原火替凤雏善后的暗示，大家就花尽
脑汁去推敲吧，有幸的话，应该廿多年后某大就会写到这一段了，嘿）我写来也非常唏嘘。当你年逾三十，重遇昔日战友，
那种无话可说、老好日子早已远去的胶凝与尴尬，甚至明明没有刻意为敌，却不明所以渐行渐远就成了敌对关系，都会教我
们心头一紧，无奈苦笑点头：对了，所谓人生，就是这样子的了。
你不知道究竟昔日亲密友好的记忆是个笑话，还是如今开始懂得的自己才是笑话。
或许，这一刻，我们不再年轻的脸上，都有着一抹暧昧而僵硬的忧伤。
王贻兴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下旬
备注：在今集惊鸿一瞥的小孟，不久将来，将会独立成传。各位喜欢小孟的读者，还请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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