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凤》初登场的时候,张飞是个大花脸。那一刻我们口《以为这不过是一种漫画化的形象处理,就如电玩穴三国无双》里日本人用他们的漫画方式演绎咱们的三国人物一般,我们还不知道,原来《火凤》里的张飞,竟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从他一开始在经阳城瞪眼暴喝,把不听话的人丢出城外,毕肖我们对张飞粗野冲动的既定误解,我们仍然未察觉陈某早已布置好的精妙后着。后来,我们渐渐晓得这大花脸的“粗中有细”,历史里所有张飞的鲁莽行径,诸如醉酒杀曹豹、大意失徐州,背后原来都另有计谋,更惊讶的是,原来这个张飞,还隐藏另一身分——桃园画派张先生。这位张先生,既像密谍一样乔装上山勘察地形,背着大哥刘备跟张辽暗里交易;又能预视天下形势.像达芬奇那样,把密码藏于画中,让水镜先生跟徒儿反覆推敲……初窥张先生的细密冷静,手执第十一期《火凤》单行本的我忍不住喊:哇塞!这张飞……实在太神了吧?
陈某笔下的张飞,粗中有细。
我眼中的张飞,粗中有细之余,还以实为虚,而且,外阳内阴。
对于张飞如此迥异的这两重身分,我非常着迷,也极感兴趣。我不断代入想像的是:为什么他要把脸涂花?遮去自己的真实面貌,是为了方便行事,还是想隐藏什么?
不知道各位读者有没有细心留意?即使是卸了妆,化身桃园画派张先生的张飞,还是没有完全以真面目示人的。郯县山上,他跟张辽相遇,也只露出一双眼睛,而脸的下半部分,鼻子和嘴巴,都是用巾包裹住的。
或许,桃园画家张先生,也不过是张飞的另一重面罩与化妆,真正的他,可能,仍然隐匿。擅使连环计的陈某,也许早在张飞身上,暗藏后着,也未可知。
化妆,从远古部落时代开始,已经是一种“与神同在”的行为。在脸上涂上花纹,代表跟神明接通,从而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举行献祭,在地上代行神明的生杀权柄。
根据现代西方统计分析,摔角手蒙面的确会比以真面目示人更勇悍耐打,因为面具遮去了自己的真面目,把平曰隐藏的另一个自己释放。同样道理,古人早就懂了,所以,古今中外很多将领的头盔往往连着形相凶暴的面罩,除了保护作用,还能教人望而生畏,甚至让你不把自己当成自己,释放潜在的兽性与凶暴,不必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
蒙面行事,不管是贼匪行凶,或者化身正义超人儆恶惩奸,都是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委,不想被人认出。写张飞的时候,我是抱着一种描写超人英雄的心态与方式去写的,张飞的故事,其实就是一个西方英雄漫画角色的前传,他把脸涂花的原因,他成为张飞之前的转折,悲剧英雄背后的痛苦与黑暗,before legend之前,在他的脸涂上缤纷色彩之前,那一片空白,究竟是怎样的。
张飞的故事,于我来说,就是关于身分与自我的探寻?
古往今来,无数哲学最初与最后的诘问,其实都是一句“我是谁”。只有认识自我、确立自我,才能安身立命,继而在家国寻找能够发挥自我的位置,求取社会地位,建功立业,被时人与后世记得。
因此,我写张飞,就是藉由这个拥有多重身分的人,追寻“我是谁”,包括两个形象的由来、两种身分的误差与冲突,以及人在当时环境里的制肘与局限,在这样混乱的时代里如何寻找自我、认清自我,甚至保持自我……然而,读过无数西方英雄漫画的我们该知道,通常,拥有如此极端身分的悲剧英雄,迟早是要发疯的。
甚至,本身已经是个疯子。
尤其在三国这样混乱疯狂的时代里,一个正常人是如何被迫疯的?而作为一个疯子,置身这样的世界里,究竟会被当成正常,还是会因环境而变得加倍歇斯底里?
这,就是我通过张飞最想叩问的,关于存在的问题。
很久以前,读过一篇散文,里面有句话,很有意思。大意是说,生命于我,只是行过,从来无所谓完成。
撰写张飞列传的时候,不知怎的,我脑里一直在琢磨这句话。
落花流水,不管路直路歪,我们终究只能留下一双足印。只是当我想起张飞的时候,我却想,如果是张飞的话,他回首,倒是会发现身后一直有两双重叠的足印紧紧相随吧。
哎啊,不是鬼故事啦,也不是福音寓言……那多出来的一双足印,其实是张飞体内隐藏的另一个自我,因着环境与经历的扭曲,大志难伸,而衍生出来的另一个自己而已。
不管处身任何时代,我们都会拥有被抑压、无法以真我示人的痛苦,分别不过是我们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够像张飞那样,幸运找到疏浚发泄的那一张面具而已。
还记得,当我把初稿完成以后,在我俩经常聚会的茶楼里,我问陈某,其实你当初为什么把张飞弄成大花脸?他呷了口香片,只说了三个字。
双·面·人。
如果吕布于陈某来说,能以不是人三字称之;张飞之于陈某,就是双面人。
于焉我终于理解为什么对张飞那么着迷了。一直被现实扭曲,在香港这个城市被迫饰演一个比较容易被大众接受的我,原来,也跟张飞一样,是个双面人。
真正的张飞,是个画家;真正的我,是个作家。
然而,因着各种制肘,我俩都必须以另一个面孔,来面对这个世界的诸般误解。
怪不得,他的扭曲与疯狂,我都那么容易代入理解。
能够整全地只饰演一个角色,当一个贯彻始终、里应外合的人,不管在哪一个时代里存活,都是一件幸福的事。当发现自己无法完整单一的时候,我们要不抑压自欺,要不,就舍弃一直在意的颜面与形象,释放自我,让自己分成两半,用不同的自我,应付这个纷乱割据的世界。
也许,当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蓦然回首的我,也会发现重叠的两双足印。唯愿那时候的我会因为自己在写作里那双足印较深而感到自豪,并且为此认定,因为写作,我比人多走了路,却没有白活枉过。
最后,在此感谢陈某给予这次机会,让我能为自己心爱的漫画作品撰写外传小说。某兄,感谢你的信任与支持,能够在你建构的恢宏国度里肆意僭建,作为一个由《不是人》时期已经阅读你作品的读者,绝对是一件梦幻般不可思议的痛快事情。坦白告诉你们吧,我其实是以《火凤》hardcore粉丝的狂热态度去创作这本小说的,写的时候盯着荧幕不断兴奋乱叫,彷佛正在跟一个叫作陈某的水镜八大可斗智斗力,必须集中全副精神,刁钻迂回地跟这个厉害的隐藏人物交锋,踌躇着该如何以陷阵营的态度面对故事架构里的每一道挑战,又如何寻找当中可供驰骋的空间,却不会破坏当中的留白美;怎么化解他设置的精美障碍,又不会碰跌他的环环相扣的细致摆设,最要命的,还是该怎样引用他的矛去反攻他的盾……时而大汗淋漓,时而兴奋颤栗,时而头痛懊恼,既要破解他的下一步与再下一步,同时又要小心研究每步的距离与深浅,苦恼该如何在这些缝隙里另辟蹊径,却又殊途同归……当我把故事完成,竟然,比以往完成任何一本凭空创作的作品更有满足感,而且,深深感受到在战场上凯旋而归的平安与美好。
但愿读过这本书的你,都能拥有媲美阅读《火凤》漫画时那种一步一惊讶的震撼与满足,甚至,一句因叹服而冲口而出的脏话,对我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由衷肯定。
作为一个作者,没有比这个更教我热血沸腾的了。
但愿读过这本书的你,也能感受到被燎原之火所燃烧那种美好畅快的感觉。
青春需要燃烧,梦想,也要燃烧。
下一集,就让我们一起回到战神吕布的学习时代,细看他所燃起的冲天烈焰吧。
王贻兴
二零一零年。盛夏如火
---------------------------------
书快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