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就算……就算你爹一样是死在他手上,你还还是他最得力的上将军。”
听到青蘅说起界海天,诸婴反而微微一笑,也不想说话了,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听。
青蘅没有看见诸婴的颜色,她的话头开了,哪里止歇的住,停了停就继续说:“我想,孩子生出来,若是女的也就算了,若是男的,总要叫他知道他是夜北七海震宇的外孙,这份血债须要讨得回来。”
听到这里,诸婴心下沉重,额头上亮晶晶出了一层冷汗,再也没有想到皎洁如月的青蘅竟然有那么狠的心思,要让皇帝父子相残。也不知道帝都里那几个月青蘅是如何度过的,竟然攒出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青蘅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小腹,这一回脸上卷起来的是说不尽的温柔,语气里也尽是甜腻。“可是我们到夏阳的时候,就是那个晚上,宝宝动了,宝宝踢我了。这么轻轻一脚啊,就把我先前所有的念头都踢到了天外。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要在我肚子里轻轻打个滚,踢我一下。我才知道,这孩子不是他的,是我的。我要做什么样的事情去报复他都和宝宝无关。我能对他做什么呢?我又该对他做什么呢?现在我只想和宝宝一起悄悄走到海角天边,再也不要让他知道。我不要宝宝知道他是谁的外孙,是谁的孩子,只想他好好地长大,好好地过日子……诸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呢?”
诸婴抽动了一下面颊,苦笑了一声:“你不是先前还说我不想给父亲复仇么?那我不是……”喉头干干的,竟然说不下去。
“你这个人好奇怪的。”青蘅歪着头看了看他,说:“你在篷车外看我的第一眼,我就明白。”那神情颇为生动,看得诸婴心动了一动,然后剧烈的疼痛起来。青蘅说:“你很恨我吧?不过我始终没有打算瞒你到底。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样看我,可是你要的东西,我是没有的。”
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各自想着心思。过了好一阵子,诸婴一声不响地迈开腿大步朝谷地里走去。青蘅忍不住“唉”了一声,这一声出口,自己心里也是一惊,原来心底竟然不想要他离开。
诸婴回头看她,青蘅犹疑了一下问:“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诸婴微微一笑,拍了拍肚子:“我要的什么,我自己也是知道的。这么久了,难道你就不饿?”原来是要去找吃的。这么短的工夫,他又恢复成那个声色不动的诸婴了,青蘅再也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说着就听见青蘅的肚子“咕”的一声。从寻舟出发已经一天半了,怎么会不饿呢?何况青蘅现在是两个人的食量。青蘅脸红了红,站起身来说:“我也去吧。”
诸婴不置可否,转头又走,步子倒是慢了许多。
石上不远流着一股清泉,是从谷地里流出来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溪水清澈美好,可是溪边却是光秃秃的全无生气。两个人沿着溪水走了半顿饭的功夫,也没有见到一只活物,就是野草灌木也是东一丛西一缕的。
诸婴突然跪在溪边,用手捧了一捧溪水到嘴边。青蘅吓了一跳,慌忙叫道:“不要喝!”弱水不能喝,这是在寻舟就知道的。青蘅还以为是走了太久诸婴渴得不能自己。
诸婴心里酸甜,想道:原来她也不是完全不在乎我。也不理会青蘅,一口喝了下去。溪水清凉甘甜,果然不是弱水。在潭边他就看见石上水注入潭中,水流有些古怪。走了那么久,听见“叮咚”的泉唱,看着活泼的水流,怎么都不像是弱水,待到双手浸入水中,他心中已经十拿九稳了。
“是好水。”诸婴对青蘅示意,却越发觉得奇怪。就算是弱水岸边,夜沼的苇草一样长了一人多高,这谷地里流的是好水,居然是这样荒芜。本来还想寻猎两只鼠兔,走到现在,真是连蚱蜢都没有看见一只,他依稀觉得这里没有什么猎物可寻。
青蘅也跪在溪边大口喝了两口。清凉的溪水入喉是很解乏的,可是肚子里就越发觉得空得厉害。她正要站起身,忽然觉得阳光耀眼,头晕晕的就往水中倒下。诸婴慌忙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其实在弱水上诸婴就把青蘅抱在怀中,可是现在不是当初了。这时候四目相交,两个人都觉得尴尬,各自别开脸去。
诸婴有些发愁,青蘅毕竟有孕在身,饿了那么久,只怕也走不了多久。他眺望了一下谷地中心的古树。那个地方树木苍翠,或许能找到什么食物也不一定。可粗粗估算总还有三四十里的距离,以现在的体力大概还要走上好久。这时候真是后悔,南渡时候筏子上的那些干粮肉脯,就算只抓一把放在怀中都是好的。
正在发愁,忽然听见青蘅“咦”了一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古树中竟然飘起了一缕蓝烟。
“炊烟?”两人交视了一眼,都有些激动。
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哪里的炊烟总是一样的颜色。谷地无风,诸婴看着那缕淡蓝的炊烟缓缓从树冠上升起来,笔直地长到空中去,满满地消散。
“不知道什么人会住在这里?”他似乎是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青蘅听的。刚才一揽之下,两个人都难堪。毕竟石上青蘅吐露心声以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诸婴装作从容,心中也还是介意,和青蘅说话也是勉强。看青蘅的样子,也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思绪中解脱出来,走路也是神不守舍。
这句话真有效,青蘅也是一脸的好奇。看着谷地分明就是围在铁桶一样的山壁中间的。山壁都接着云雾,也看不清有多高,直上直下的峭壁只怕猿猴都难以攀缘,不知道什么人可以进得来。云雾的样子生的怪,只罩着山壁的顶端,谷地上空却是晴空一片。
青蘅用手遮着眉眼,眺望着说:“雷眼生云,怕不是到了雷眼山里了。”那姿态说不出的好看,诸婴胸口好像被重锤用力击打了一下,心里头热血翻腾,只想大喊一声,出口却是平平淡淡一句:“嗯,我也是一般的想法。”
本来雷眼山就是大陆上最庞大也是最险峻的山脉。跨越了半个大陆的雷眼山就没有几处是可以通行的,更不用说居住。桦城说是在雷眼山麓,其实座落在一道缓和的支脉上。即便如此,那地方也不养人,不过是当地人夏秋游牧的驻地。可是这块荒芜的谷地里,竟然有炊烟人迹。
“也许又是什么怪兽呢?”青蘅下意识地摸了摸颈环,那本来是用来禁制她的精神力的,却在地蟒的遭遇中被她所用了。
“如果是怪兽,也是会做饭的怪兽。”诸婴用力嗅了嗅,也许是因为他太饿了,他依稀觉得自己闻到了饭香。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不是会做饭的怪兽,多半也是可以吃的怪兽。”
“噗哧”一声,青蘅笑了出来,眼波流转,俱是妩媚。诸婴微微转过脸去,不去看她。青蘅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你和营中的时候有些不同。”
诸婴楞了一下,心想:不同的不是我,是你。他挺起胸膛,不再想那些事情,前方有吃的,这就足够激励他向那里行进的了。可是衣袖被拽了一下,诸婴回头:“你慢慢走着,我去找到了吃的就给你拿来。”
青蘅说:“那么远,等你到了我都……”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下去,心里有些难受:诸婴的心思她是知道的,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他不过还是一个仇敌,却又不自觉地逗他,青蘅觉得自己很不象话。她蹲下去,把指尖浸在溪水里,默默念了几句,一条巨大的冰鲤出现在溪水中。青蘅轻轻巧巧地跳上鲤背,对诸婴招了招手:“你来。”
溪水蜿蜒向上,就是从古树林中流出来的。那条冰鲤游速颇快,眼看着树林就在眼前了。
诸婴随着皇帝征战天下,宗正祠那些秘术师他也认识不少,这样的秘术却是头一回见到。他实在不能不惊讶,要是青蘅有这样的力量,当初又怎么会被轻易擒获?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青蘅轻轻说:“这地方总还是和那条地蟒有关,要不然我唤不出这么大的冰鲤来,这冰鲤也撑不了这么久。”
想到那条地蟒,诸婴的头皮有点发麻。他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怪异,居然想象着树林里做着饭的怪兽就是那条地蟒,这该如何是好?诸婴是大晁闻名的勇将,可是面对那条白色的地蟒也不过象灰尘一样渺小。
树林里既没有地蟒,也没有什么做饭的怪兽。一片陈旧的茅屋座落在粗壮的古树林间,大门洞开着,坐在门口的是两个胡子都白了的老人,个子矮点的叫臧楠,个子高点的叫许遥。
对于诸婴青蘅的到来,老人们并不觉得诧异,“飞光送来的客人,怎么会不知道。”臧楠指了指门外的石缸,卷着舌头是西江那里的口音。两个人往里面看了眼,水面映射出来的赫然就是那条蜷伏在水底的地蟒,原来它有个那么好听的名字叫飞光。
“水镜术。”青蘅说,这是说给诸婴听的。水镜术不算是很艰深的秘术,但是能够那么清晰的显示出地蟒身边的景物来,老人的精神力也是非常强大的了。
“这地蟒是你们养的?”诸婴有些意外。
“我们养的?”臧楠笑了起来,“我们怎么养得了它,它养我们还差不多。”
臧楠接着解释,“飞光是主人的朋友,在这里也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我们到这里不过两百年,只怕连飞光岁数的一个零头也顶不上。”
“两百年?!”诸婴听得心里一寒,左脚踏上半步,身子挡在青蘅前面,仔细看了看老人,一字一顿地问:“你们是人吗?”
许遥楞了楞:“我们怎么不是人呢?”他揪了揪雪白的胡子,显得十分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