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尘封
天炫自从那天回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
对于母爱的空洞，联想起生活的种种失望，自己又刚刚大病过一场，险些死掉……天炫所承受的实在太多了，这些痛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他早已体无完肤……而伤他最深的，也许还是我们。
他想去喝酒，明知他心情不好，我却无力阻止，能做的，只是坐在他身旁沉默着。夜晚的酒吧，灯光昏黄，三个人坐在桌前，我和天璨谁都没有说话，看着他灌了一瓶又一瓶，脸色微醺，目中无神，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别喝了。”
最后还是天璨看不下去了，拿走了他手中的酒瓶，“走吧，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给我……”
“你喝太多了，都醉成什么样了。”
“我没有……”他捂着胸口，渐渐低下头，“我没醉，还能感觉到，这在疼……”
看见天炫这个样子，我不知所措。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却都如鲠在喉，说不出口。是的，我是始作俑者，让他如此痛苦的人不是别人，是我……
“天炫，走，回去。”我还没回过神，天璨已经走到了他身边，搀起他的胳膊。天炫的身体大概已经接近虚脱了，也无力反抗，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天璨扶着他，慢慢走向了酒吧大门，我也马上跟了过去。
“你们别管我，别管我……”刚走出酒吧门口，天炫就用自己最大力气摆脱了天璨，摇摇晃晃，扶住了一个路灯柱子，倚靠在上面，手臂又渐渐滑落下来。我和天璨赶到他旁边，没有再走近。
“为什么……”我看到他双手紧紧抓住路灯，痛苦地闭着眼，“为什么，我一直那么多余……”
“你没有，天炫……”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口，努力控制着情绪，不料眼泪来得汹涌……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这时候刮起了一阵晚风，吹得脸颊的泪痕冰凉。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了……救了我的命，有什么用呢？心已经死了，还不如……死得彻底。”
死，他满脑子都是死亡，怎么会这么悲观。在他的心里，有两个他，一个是阳光自信的天炫，还有一个是伤感自卑的天炫……我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不会伤害到你，也不会伤害到他……
天炫还扶着路灯，另一只手又握着胸口：“我一直都那么希望，你能成为家人，可是，不是这种家人……不是弟弟的女人啊，我的小夏……你明白吗？你能听见吗……”
“天炫！”我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他哭喊着，“你不要这样啊天炫，你不是这样的……”
“我累了，我不想再笑了……那不是我……快乐的，开心的，那不是我……”
我靠着他的后背，仿佛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还是那么温暖，可是更多的是憔悴、苍白和无助……我曾经是那么熟悉，那么坚信的一成不变，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了呢？
他缓缓直起了身，我也离开了他，泪还挂在脸上。
“天炫，你去哪。”
只见他径直地向前走去，没有回头，步伐缓慢：“回家……”天璨走到了我身边，我们对视了一下，他拍了拍我：“我先过去叫辆车吧，你陪他慢慢走。”说完，天璨小跑了两步，斜穿到了马路对面的路口处。我也连忙快走了几步，扶住了天炫的胳膊，和他一起踏上了斑马线……
这时，我有机会近距离地看着他的面庞。苍白，消瘦，和生病时一样的憔悴……天炫，不要这么折磨自己了好吗？总这样，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和你一样难过。
……
“嘀！……”
啊，怎么回事，好晃眼……我都还来不及转身，下意识地挡住眼前那道强烈的灯光……脑中一片空白，忽然感觉一股力量扑向了我，我毫无支点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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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小夏……”
是天璨的声音吗？头好痛……我渐渐恢复了意识，努力睁开眼，看见天璨正在一边关切地看着我，好像在医院的病房里……啊，手臂好痛，好像还能动。我看了看自己左手缠的纱布，确定了一下骨骼还健全。
“只是擦了点皮，骨头没事。”
“可是……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天炫呢？他在哪？”
“他在旁边的病房，还昏迷着。刚刚做过检查，额头上破了一点，其他地方……医生还在他检查。”
“昏迷？他，他怎么了？”
“刚才你们过马路时候，有辆卡车闯红灯，差点就撞到你了……是他保护了你。”天璨回忆着，“我看见以后马上赶过来了，看见他倒在你身上，已经昏迷了。”
“什么？”我立刻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对这些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十分吃惊，“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小夏，你先别担心。刚才医生也说了，没有大面积外伤，可能是因为他饮酒过度加上惊吓，所以还没醒过来。”
听到这句话我长舒了一口气，稍微放心了些。“那，我们也快去看看天炫吧。”我是一刻也等不了，立刻下了床，和天璨一起来到隔壁病房。
推开病房的门，看到大家都在。小瑜看见我和天璨马上走了过来，望着我受伤的手臂：“你没事吧？还能动吗？”
“没事，就是外伤。天炫呢？他怎么样了。”
“他还没醒过来。”
我们马上走到了天炫的病床边，看到了昏迷不醒的他，还有趴在病床旁边的昕海……她已经哭成了泪人，始终呜咽着，泣不成声。而天炫，满是病容，苍白不堪，嘴唇没有一点颜色，静静的，好像在睡梦中一样。
“天炫……”我探了探身，轻轻拨开他前额的头发，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伤，一股泪水涌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傻……”
我看着他憔悴的脸，真的，太累了，从生病那时候开始，天炫一直太累了……还要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体，每天面对着生活，就像傀儡一样，心全被挖空了。想到这，心里无比地难过。
忽然，我看到他的眼睛好像动了一下……
“他动了，动了！”
大家马上都围了过来，看到天炫的双眼微微颤动着，经过了好一会，终于缓缓地睁开了……
“他醒了，天炫醒过来了！”
“天炫……你怎么样？哪不舒服吗？”
“头上的伤还疼吗？”
他没有马上回答大家的话，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上方的天花板，愣了片刻，随后才准备起身。天璨和叶叔叔一起慢慢地将他扶起来，坐在病床上。他捂额头，闭着双眼，好像有些头痛的样子。
“天炫！……你醒了就好……”旁边的昕海看到他，情绪更加不能自已，又哭了出来。
可是不知为什么，感觉天炫怪怪的，好像对于大家的关心有些无动于衷，眼神也游离着，好奇怪。
“天炫……你还好吧？是不是有点累，用不用再休息一下？”我扶着他的手臂，想看看他的状况。
他只是缓缓转过头，默然地注视着我：“天炫……你们，是在叫我吗？”
病房里所有人都傻了眼。
“那……是我的名字吗……”
恐慌，吃惊，鸦雀无声。瞠目结舌，望着眼前的天炫，我们瞬间怔住了，谁都不敢相信。
“医生！医生！”
小瑜反应了过来，马上冲出了病房门。
……
“就患者目前的情况来看，属于逆向健忘症。”
“逆向健忘……”
“嗯。导致这种病症的可能性很多，概括来说是因为突发疾病或外伤造成的。当然，饮酒过度，或病人在精神上受了很大的冲击而无法承受，也是导致病发的原因。”
“天炫……”
“刚才我对患者进行了简单的提问，确定他对于生活的常识还是有的，只是不记得周围的人了。所以，并不影响他的正常生活。”
“医生，那……他还有机会恢复吗？”
“这个很难下定论，还要看病人的具体状况……不过他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家属也最好不要刺激他，建议先住院观察几天吧。”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难道我们，从此要从天炫的记忆中抽离了吗？
我们童年的记忆，少年时的梦想，长大后经历的一切……就要这样瞬间消逝了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是开玩笑的，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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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们和医生一起走进了病房。
“天炫，我们来看你了。”
天炫脸色苍白，缓缓抬起头，用黯淡的眼神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感觉好些了吗，能想起什么吗？”医生问。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摇头。
“孩子，我是你爸爸，这个是你弟弟天璨啊，你还记得吗？”
天炫依然一脸茫然，还是摇了摇头。叶叔叔关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别着急，慢慢来，先休息好。”
“天炫，你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夏啊……”
“小夏……”他缓缓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仿佛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个名字好熟悉，可是，想不起来……”
在那一刻，我感觉有千万把刀刺到了心里，说不出的痛。所有人眼中都透着惊异，互相对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炫……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怎么会忘了我们呢？怎么会这样……”开口的是昕海，她扑在天炫的病床边，泪流满面，“我还每天来给你送饭好不好？只要你能好起来，我怎样都行……”
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天炫还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小瑜和依依连忙扶昕海起来，安慰她冷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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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是真的。
家人，朋友，还有我。幸福的，悲伤的，统统遗失在了那段无法重拾的记忆里，落满了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