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话已到此,我无言可对,就轻步慢摇走进马车夫的家房内,眨眼一看,马车夫家简陋朴素,没过多的装饰细扮,一碗一瓢很整洁摆放在桌上,灰尘一丝不染,筋骨松散的我软弱无力,本身带疾病还强忍撑下去,乃是上天可造,不过晚饭未下,只好静躺在床榻,闭眼休养,但还迷糊听闻夫君与马车夫饭后详谈,从中兴许知道原来此车夫家里生活简单,但清幽的浓厚香醇小两口的甜蜜一直保持延续到今,不过战争乱世前不久打破了这无忧无虑的宁静,李自成带领的部队沿途败逃到此,杀抢掠夺,放火烧毁了村庄,很多人为了守护村庄而献出了自己宝贵无私的生命,然而无可厚非,马车夫的刚怀孕不久的妻子为保好自己的贞洁奋力抵抗但遭到了官兵的杀害,如今孤寂一人的马车夫苍老悲愤,人少无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长恨而逝去,马车夫沉默不语。听到这里,闭眼中的我泪水控制不住俏吸口气流下,从来没有真实感受悲欢离合的情深意切,今忽一闻,愁肠魂断,我忍痛流泪渐渐入梦。
晚风习习,寒夜轻纱。死寂的月色下窒息的空气无法呼吸,翻来覆去的我已不安睡,大梦初醒,梦游似的不知觉懵懵懂懂走出了房,雨落缥缈,愁绪未断,俏身独自来到了鸡笼山下,深夜迷雾缭乱,摇晃走进一条溪水流涧,旁栽满大红粉紫的碧桃,硕大片片火烧,脂玉雪亮,满园姹紫嫣红,远远望去,似乎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桃花散发出来的阵阵清香,沁人心脾。我心沉醉于此,不知为何肩上扛着一锄头,手提花篮,风儿轻轻,倾身一坐,以天为幕,以地为席。倾听池蛙虫鸣,缀满星空的月落乌啼霜满天,天非黑,黑中静透出一片无根的悠蓝,伸向远处,视线穿透黑幕,刺探天之尽头,死心吟诵: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不经意间,梦已散去,埋花破碎的泥土里浮现一块石碑,碑上残缺的四个半文字依然清晰可见,“董小宛葬花”,此处南北湖梦里回扬,但意味深长,永寂在海盐数百年,沧桑风雨等待。
我昏迷弥漫之时咯出鲜血,不省人事。
梦中传来一首迷离涣散的悲歌:人面不知何去处,桃花血葬花落愁。红解梦,山盟在,满城春色宫墙柳,泪痕红浥鲛绡透。
第十三章 影梅忆语
南阡守魂安香灵,倩女幽魂游南郭
如皋茅雉无骨殖,影梅庵中虚空度
晚絮未央,狂风大雨席卷,风追着雨,雨追着风,风雨交加,乌云弥漫在鸡笼山之上,如烟如烟飘洒在那空地上的的瓦砾堆里、枯枝败叶上,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昏迷躺在桃花树下的我神情恍悟,不曾记得何时,夫君苦离凄惨的呼声传遍整个山谷,持久不散,但我全身无力,不能动弹,只好在湿寒的泥土上任意随风逐流,雨冷渗入人心,也许是心有灵犀,夫君寻觅到此,发现我遍体伤痕累累,心如刀割,泪不成啼。上前扶起,哭喊酸魄不停叫着我的名字,“宛儿,宛儿,你醒醒,我马上背你回去!”话未落,他饥寒交迫,雨雷闷沉怕我伤寒挨冻,在抱回的路上把身上的所有御寒暖物脱下给我穿上,无息翘望着他颤抖发紫的朱唇,泪水直流下衣襟,我想说出不要为我而牺牲自己,但嘴却不听使唤,抖动中只好眼睁睁,心碎痛惜,由于葬花地山高陡险,碎石挡道,差些从半山腰跌落至谷底,路滑难走,夫君时不时绊倒,但温暖宽大的胸怀紧紧楼主我生怕伤对,一路上哭泣落魄声直穿云霄,漆黑无光的山道云卷云乱,凄凉的惊走滞留在枯枝头前的乌鸦,静观花开花落,一缕紧握手中牵挂,化夙愿蝉痕。雨浇空门,我与夫君心系交融,沧桑感泪,眼看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夫君身上无情猛烈抽打,我于心何忍,本想一走了之,但夫君的坚定至情的爱让我有重新活下去的信念,不尽然的刻骨铭心,天色忽透析出水白亮曦,我俩清晰感知上苍眷恋,天明清空,知晓已要熹微,全身湿透的我们看清前方的道路,转眼间穿过树林,踏过山溪,不知然回到了南北湖城镇,此时街道上店铺已重新开业,勤劳精明的店主从库内拿出精细制好的物品摆放在摊架,然,抱起我一直往回走的夫君已虚脱无力,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竟忘忽所以然,夫君和我连同一切倒在地上,眨眼之间朦现一些围观的百姓,耳边夹杂议论声,我闭眼,以后的事就记不清了。
梦里曾记得:我昔日性好清静,每到幽林远壑,就眷恋不舍,本不喜喧闹奢扉,独居苏州半塘达六年之久。每当雨落屋檐,无忧无私心杂念,黄鹂掠过柳枝,心系山水,旖旎风光,涌动柔情,见外人都真心真意以娇媚一笑。游览大好河山,太湖黄山,泛舟西湖,与夫君冒辟疆有缘相遇,浑逸无趣的生活繁衍江浙秦淮,妓家张灯结彩,开宴沿宾,樽酒不空,歌姬歌舞盛曼,翡翠鸳鸯与书生巾帽紫裘相交,文采*,不过为之倾心的在众多公子面前,才华横溢的数不甚数,万里挑中一见钟情的不为所动选择了冒公子,浪漫风习与我性格刚好适合,他不凡脱俗,年少气盛,顾盼自雄,在各方议会上勇于见解,娇激抗俗,善谈经世大业,尤其是那怀着报效祖国的豪情壮志,留恋青溪白石,沉醉骏马之游,有心相遇,无心冒昧,意想不到相知秦淮才色双绝,相会于曲栏花下,碧桃盛开,风雨幽絮,冒公子一见心仪黯然,秋波流转,神韵天然,他和我薄醉未消,两个人就沉默一言不发坐在桥边细听小桥流水。自从黄山归来,母故失去原有的生活滋味,又受田弘抢夺扰乱惊吓,身患重病,闭门不出。当夫君来看望我已经奄奄一息,那日重见,强撑起身,牵挽起他的手,由心肺腑说出:“十八天我昏沉沉晕睡在梦中。今日见君,便觉心旷神怡,我不想再离你而去,永睡于你胸怀,我爱你,冒公子!”那日红灯相伴,我吩咐家人备好酒菜,与冒公子在床前对饮。之后醉意朦胧,相拥到天明,但过后几次与之要告别,想挽留几日都很难,难舍难分的相思之苦让我尝尽辛酸,我处处主动的依赖真情献出,可冒公子久久回避,举步踌躇。相恋不到几日,我很幸福嫁入如皋冒氏家门,与全家上下和睦相处,家母马氏和夫婿苏元芳特对我喜爱,我也恭敬顺从。闲暇时,我常与夫君坐在画苑书房中,泼墨挥洒,赏花品茗,评论山水,鉴别金石。令人心折的琐碎日常过得浪漫美丽,饶有情趣,我天性淡泊,不嗜好肥美甘甜之食,一小壶芥茶温淘米饭,佐一两碟水菜香鼓,就简单为我一餐。而我夫君却喜甜食,海味、和腊制熏制之食,溶入口中,美食鲜洁可口,香味久而不散,花样繁多,初采的有色有香的花芯伴随花汁渗融到花露中再放入口,奇香逸散,喷鼻清美,秋海棠露独发香味,单那五色浮动,足以消渴解酲。经常研究菜谱,调料烹饪样样入目三分,茶酒在花前月下默默相对,细细品尝色香性情,不过夫君的酒量不比我豪放,这兴许是我梦怀里难以忘却的有趣之事。每逢夏日闷热,月如水色,最为倾心,夏夜纳凉,我就和夫君背诵唐诗,咏月及流萤、纨扇。领略月色之美,畅饮常随,月升沉移动床榻,深夜置身回房,仍推开窗户让月光徘徊于枕簟之间,月落西去,我有卷起帘栊,倚窗而望,恋恋不舍,反复回环地念诵李贺的诗句“月漉漉,波烟玉”。淡淡的愁绪愁埋没在心头,我曾对夫君发出有此感叹:古人尘寰厌,乐宵宴。夜之时逸,月之气静,碧海青天,霜缟冰静,比起赤日红尘,两者有仙凡之别。人生攘攘,至夜不休。有的人在月亮出来以前,已呼呼大睡,没有福气消受桂华露影。我和你一年四季当中,都爱领略这皎洁月色,仙路禅关也就在静中打通。慕然超俗的我心已淡去,惟独静坐静香阁,细品名香,“女儿香”让我沉迷难以自拔,情调性情尤为讲究,寒夜小室,玉帏四垂,红烛点缀,宣德炉内燃沉香,静参鼻观,蕊珠众香。可就在有一天赏菊,浓条婀娜的*秀淡如画,夫君走近我身边,在身后抱着我的腰,漫不经心有些伤意,“宛儿,你说*在生命最后时刻,是怎样的么?”我心如绞痛,不知如何回答,不过他一句话语直入我心头:香魂散去影梅庵,人去楼空问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