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每日晨省昏定,侍奉非常周到,承欢伺颜,左右奔走,太后想到的事,无论多困难,我都毫不迟延地办好;太后没想到的事,只要能讨得老人高兴,我也费尽心力地去办,比亲生儿女还要尽心,比贴身使女还要劳累。连太后本人也感到惊异,说:“董鄂妃侍奉我真比皇帝还要殷勤努力啊!”回望往昔,我更有一个其他妃嫔不具备的长处,就是我的汉学和书法。这又正是庄太后的擅长和爱好。兴趣相投最容易使人接近,使人互相理解,使人彼此产生好感。至于后来,婆媳俩都跟着顺治帝一起敬佛修禅,她们的共同语言就更多了。就这样,芥蒂渐渐地消除,隔阂渐渐地融化。其实这时候我忘却了自己是董小宛,最令皇太后感动的,还是媳妇我对生病婆婆殚心竭虑的扶持,从来都是寝食俱废、昼夜侍奉,以致太后每病一回,我在太后病愈后也要大病一场。这样的媳妇到哪里去找?她的亲侄孙女皇后姐妹,还有博尔济锦氏家族的那些格格们,谁能这么尽心尽意?慢慢地,皇太后终于接纳了我,喜爱上我,凡出入游宴到南苑去温泉,一定要我陪同;宫中大小事务,一定与我筹商,后来竟到了没有我在侧则不乐的程度。福临对我如此,皇太后对董鄂妃也如此,各宫妃嫔表面上也得对我笑脸相迎,但她们心中谁没有醋意和不平呢?尤其是人多势众的蒙古博尔济锦氏的格格们,对她们的老祖宗孝庄太后的“倒戈”大为不满,宫廷里又酝酿出一场差一点引起政治地震的大变故。
  顺治十四年(公元1657年)冬,皇太后在南苑行宫得了重病,高烧昏迷,好几天没有起色,陪伴在身边的只有福临和我。福临焦急万分,一次又一次地冒着刺骨的寒风大雪从南苑赶回宫中,往上帝坛祭祀,祈祷母病痊愈。我更是全力侍奉婆母,白天料理药饵饮食,夜间守候在病榻边守夜熬更,以致憔悴消瘦、形销骨立,在太后病愈之时,我就又病倒了。皇后姐儿俩和宫中的蒙古博尔济锦氏的妃嫔们,似乎采取了一致行动来表达她们的不满情绪:既不到南苑看望太后,也没有遣使者问候,甚至连询问的话也没有一句!病情加重的我心病复发,连续咳嗽不止,这可让早就对皇后不满,想用我取代皇后的福临找到了借口。顺治十五年(公元1658年)正月初三日,福临因皇太后病愈,颁诏大赦天下,豁免钱粮;四天以后,便对皇后大兴问罪之师,说皇太后病中皇后有失定省之仪,礼节疏缺,有违孝道,下令停进皇后的中宫笺表,并谕命议政王贝勒大臣们议罪,摆出了再度废后的架式! 这消息,如晴天霹雳,震动了六宫,使本来就威严肃静的紫禁城气氛更加冷酷、紧张,人人惶恐不安,仿佛要有大祸临头。福临的脾气是可怕的,其固执程度也是人所共知的。第二次废皇后,似乎已是不可逆转的必然了。因为,这次废后的理由比上次更充分,而且还存在着一个上次所没有的候补皇后——宠冠后宫、才德兼备的我!我正在病中,福临此举并没有跟我商量。但我得知消息后,竟在病榻上长跪叩首,再三请求说:“陛下责备皇后固然有道理,但以妾心测度,皇后怎么可能不为皇太后焦劳忧念呢?只不过忧念过甚,反而一时顾虑不到,故而有失询问罢了。陛下若遽废皇后,妾妃决不敢偷生!请陛下千万垂察体谅皇后的本心。要是陛下还肯开恩,让妾妃仍然留在世上侍奉陛下,就求陛下万万不可废皇后!” 历代多少宫闱惨变,莫不起于夺嫡。像我身处这种境地,又这样处理和对待此事的,真还没见过。不要说福临觉得意外并感慨不已,皇太后也会放心点头的。当然,最受感动的还应该是皇后本人。福临按照心爱的皇贵妃的心愿,打消了废皇后的念头,一度风声鹤唳、气氛紧张的大内,又一次平静下来。不过,我在宫中有的是潜在的对手,她们出于各种目的,借各种途径,使用各种手段想方设法地打击我。我实在是众矢之的。
  好景不长,这一年的正月二十四日,福临与我的爱情结晶,那未满周岁的粉雕玉琢也似的皇四子,竟不明不白地夭折离我而去。几乎在这孩子一出生,福临就决意要立他为皇太子的,他的早殇,对福临实在是一个非常重大的打击!皇太后也为失去这么一个可爱的孙子而落泪哀伤不已。福临尤其忧虑我会受不了失子之痛,不料我却毫无戚容,神色恬然,反倒安慰丈夫和婆婆说:“妾妃生产此子时,就常常怕他难养活而夭折,给太后和皇上带来忧虑。如今他果然短命而去,幸而太后皇上自重,没有因过于哀痛而伤圣体、妨政事,妾妃很觉*,岂能为此一块肉而劳太后和皇上长久挂怀呢?” 我当然不可能对自己惟一的儿子之死毫不痛苦,我和所有失去亲骨肉的母亲一样,心疼得几乎活不下去了。但是,我必须在全身披上坚厚的、无形的盔甲,既不让内心的悲痛透出去,也不让外来的同情、哀伤和幸灾乐祸透进来,这样才能有效地帮助福临、保护我自己。为此,我要忍受多少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煎熬!
  不久,带着无限的悲伤的我不禁尘埃于另一磨灭人生的打击,由于我还知道自己的夫君冒辟疆还活于人世间,特意写了封信转达给他。不料被告知给孝庄太后,东窗事发,我被打入冷宫,福临本想救回我,可惜一切太晚。
  这日,楚梦余香,微雨奚落,我被识破原是来自江南的青衣女子董小宛,天色昏暗,孤伤的我忧愁空絮失魂走进恭王府,来到墙皮剥落的“天香庭院”, 庭院里还是一片新绿,夹杂在新绿间的是院子里、房顶上一人高的枯黄宿草和建筑物多年失修的老绿漆色。庭院的正房名叫“锡晋斋”,是一座著名的建筑,是恭亲王收藏他心爱的宝物——西晋陆机《平复帖》的所在,东、西厢房,一名“乐古”,一名“尔尔”,都是恭王收藏碑版字画的藏室。因是收藏字画的院落,所以全部漆成绿色,绿色像水,有清幽之意。漫步轻珊走进内屋,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古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我无心落魄,身着白衣,托长裙,以悬梁自尽结束痛苦的一生。往悬梁挂上一条雪白无暇细长的白布,踩上高凳,睛重得抬不起来,长长的的睫羽上挂着来源不明沉重的几滴珠水,眨了几次,晃悠悠跌落下来,视线迷迷蒙蒙的,透过依稀水气,映出一张表情恍恍惚惚的脸。心里对不起福临,“对不起,福临,董宛先走一步了,如有下辈子,来生再相会”,一句埋葬在内心的话语随风雨漂泊,雷电交加,一朵香魂的桃花带血落入泥土,与世长辞。
  片石孤云,流水落花,泪在洗净。忧怨悲苦的离世曲唠血洒在斑竹上: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第四十章 余情回梦
  西北有高山,云是文殊台
  可怜千里草,萎落无颜色
  山色空蒙,席卷紫禁,欲坠天香,风雨飘打整个皇宫,黑沉的月落乌啼满霜飞,一朵芙蓉花残弱在寂静的荒漠中,鸟魂冲破菩提,血流尽内心的苦渡,福临预想到事情不对,雷声大作,狂风吹乱无序的思绪,身世沉浮,夜阑宫内各式不同的花纷纷凋谢,红色血丝扬起我的离别,孤单的屋檐滴落飘落痛心思念,冬雪残走一年又一年。水光潋滟,梦里我在回家的路,沿途哭泣随处大厅我的下落,福临连伞也顾不上撑,被大雨淋湿全身,踩踏的雨水溅在我为他亲身衣织的大红龙袍,伤心欲绝的他从路边的宫女得知见一位白色放佛从天上下凡的仙子飘过眼前,飞奔前往恭王府。福临交织的悲伤不断提醒时刻要赶到恭王府,马不停蹄地一分都不耽搁,虽雨大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可是为了我他不惜一切,跌倒在地上还爬起来向前走,一跌一折慢慢来到了恭王府大门前。雨声潇潇,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福临遍身伤痕累累,心碎破落在一地,扶着门边,“朕来了,董鄂氏,你要坚持住!”抖动的声音似乎震醒我内心的伤感和真情,还留有一丝底气的我似乎听见福临的呼唤,可惜就在我想挣脱掉白丝带的时候,已晚。由于勒得太紧,无法呼吸,脚不断乱踢着高凳,没想到的是高凳被踢倒在地,就这样困难呼吸,“福临,我。。。爱。。。你!”一声泪断,雨滴“嗒”,一命呜呼。福临跑进正殿,见我被白丝带悬挂在横梁上,卷地风来忽吹散, 望湖楼下水如天。头发散乱,闭目含冤,头低三尺,福临差吓出了魂,他泪水已流干,跪在地上,大声哭喊,“苍天,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董鄂妃,朕对不住你啊!”欲哭无泪,后悔莫及,望着冰凉的尸体,福临哭晕不醒人事。
  顺治十七年(1660)八月十九日,我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回忆起过去,三月二十五日(1658年4月27日)复进皇后中宫笺奏。三月二十七日(1658年4月29日)追封皇四子和硕荣亲王。八月二十七日(1658年9月24日)葬荣亲王于黄花山。这段日子怀伤寥寂,黄花洛满紫禁,风华岁月,水中睡莲飘散了快乐美满的记忆。
  雨中美梦破晓,我的葬礼在景山寿椿殿举行,顺治皇帝陪伴亡妻我从临时灵堂承乾宫一直走到景山寿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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