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是她熟悉的。
  其实这里也不算小。但比起大宋最豪华之一的万花楼,这里相对地算是简陋的,也是小众的。
  大厅一桌桌的有很多人。客人桌对面,有个精致小高台,专门是为客人表演准备的。
  她登上舞台,坐下。
  因为人多,大家都各忙各的,非常热闹吵杂,也没人注意她,更少有人会静下听她什么汉地的乐器。
  明珠坐定,抱着琵琶,算是调音地乱拨了通。
  那胡乱音律吸引了些客人,大家竟然安静下来,一起看向舞台。
  这个红衣女子不是本地人,生得纤细小巧,是汉人。
  见惯北地胭脂的高大朗然,再见汉地佳丽,就觉得特别小巧,特别有份楚楚的我见犹怜感。
  而且这个红衣女子,红色面纱罩面,看不出样貌,倒多了份让人想一探究竟的好奇。
  这个汉女倒有两下,一上台就能控制大家的注意,有喝住全场花魁的潜质。
  边上老鸨暗感叹。
  ☆、三十二、上天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明珠乱拨一通,见大家安静下来了,于是,淡播几下,顿时一阵江南独有的如清风般优雅的丝竹声清扬地流动起来……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这就是琵琶!
  这就是汉地的音乐!
  弦弦掩抑声声思,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说尽心中无限事。白居易的琵琶行将琵琶描述的是出神入化的生动。
  和北国的铿锵不一样的丝竹的温柔和清扬,顿时吸引住了众人之耳。
  随着指尖灵巧的拨动,一段前奏吊足众人的好奇和胃口,那旋律,那音质,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如同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又似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时而似诉平生不得志,时而别有幽愁暗恨生。忽儿又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正当大家听得入神之际,突然又四弦一声如裂帛,于是在众听得正沉浸鄂然之即,明珠开始唱了——
  她唱的正是唐朝白居易的琵琶行。
  白居易的诗写实浪漫。听说,是辽朝皇帝的最爱。
  虽然是北国之地,但当今的皇帝精通汉文,最爱汉朝的文学,尤其两人——唐太宗和白居易。据说他还亲自翻译白居易的讽喻诗集。
  所以明珠选了琵琶行——
  “枫叶荻花秋瑟瑟。别时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
  她的歌声更比琵琶的丝竹之声婉转清脆,悦耳动人,听得大众一时都呆住了,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趁着唱,明珠可以慢慢打量座下的客人。
  坐在最中间前排主桌的,竟然是他!
  熟悉的那个锦衣骑马公子,文殊奴,而边上的,正是那个耶律大人。
  两人沉浸在歌声中,但目光却一直盯着她——他们认出她了吗?
  明珠望向锦衣骑马公子,清扬的旋律一下子促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绕船月明江水寒,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唱到最后一个“行”字,曲终她抡指收拨当心画,从悠扬到凄凉到最后的嘎然而止,此时无声胜有声。
  整个大厅有一瞬间,沉寂无声。
  然后,“好!”那个文殊奴站起,一声好字铿锵有力,随着他的发声,大家都鼓掌说好。
  明珠注意到,从表演开始,他一直盯着她,那明亮深邃又有力的眼神,仿佛要透过面纱,直看透她的心深处一样。
  他真的认出她了吗?
  明珠好奇。
  然后,只见边上的那个耶律大人朝老鸨低语几句,老鸨会意地直点头。
  老鸨登台把明珠一把拉过来,“姑娘你的好运来了,有贵人邀你单独表演,这可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可要好好表现啊!”此刻的老鸨一脸谗媚的假笑,看来那个耶律大人真的非泛泛之辈。
  她被带进一见布置豪华的雅静包房,包房中的正是那个文殊奴的公子。
  老鸨把她推进去后,会意地锁上门。
  明珠惊。
  他看出来了,“姑娘莫慌,只是在下不想被打扰。”
  明珠抱着琵琶,在他示意下,在桌边坐。
  “姑娘的样子,和诗中真的是一样。”他注视着她,“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他上前想去撩她的面纱,明珠一躲,没想到他只是个假动作,他预见到她的反应,得意地笑了。
  “公子你想太多了。”明珠冷冷,“诗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可不是赞美,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
  他笑,“你还会什么?唱来听听。”
  他在她身边坐下。
  靠得如此近,明珠有点不自然。
  “小女子还会小鼓的歌舞。”
  她放下手中的琵琶,取出自己的小鼓,趁机可以站起,离他远点。
  小鼓的歌舞?
  他看着那小小精致的拨浪鼓,不由哑然,这个也能表演?
  明珠摇动它,清脆的音声不绝于耳,好听的不得了,一下子吸引住他。
  她唱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花。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花。
  ……
  她反复唱这句,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急,一句比一句凄凉。
  “够了!”他猛地冲过来,把她一把拉住,扯开面纱,按倒在桌上,明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死命地亲住了……
  突然,他惊呼声,放开她,瞪她,“你咬我?”嘴角竟然隐约见血。
  “如果你再用强,民女惟有一死!”她也瞪着他。
  两人就这么瞪着,半响,他放开她,幽幽叹口气,“为什么你们女人,拒绝起来,总喜欢以死相威胁。”
  这是什么意思?
  明珠小心将小鼓收好,莫非也有人这么拒绝过他,莫非他之前的消沉就是因为被人拒绝?
  “以死相胁是迫不得已,因为公子欺人太甚。”她冷冷回敬。
  “你不认识我了吗?”他看向她。
  当然。
  “小女子曾在伤心落难之时,蒙公子好言开解,此恩此情,末齿难忘。”她下意识地,取出颈上的项圈。
  “那你知道我是谁了?你还拒绝我?”他不解。
  “我想公子是误会了。”明珠叹口气,“什么先苦后甜,不是对每个人适用。当日民女得公子指点安慰,欢喜地回家,谁知,竟然被舅舅赌输钱,被迫卖到这里,生活更加凄惨。”她幽幽看向他,“上天不是对每个人都公平,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不是全部。至少对我,就是这样。”
  她的伤心难过,更有一份我见犹怜感,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她。
  “你不要这么悲观,总是埋怨老天不公,上天根本不知道你是谁。命运都靠自己掌握。”
  他脱口而出。
  真的是这样吗?
  明珠明亮的眼神望向她。
  这个女孩!
  他不知道如何形容。
  第二次了,明着是他在安慰她,实际呢,这些话都是安慰自己的。
  道理明白千次,可自说自话还是说服不了自己。
  只有在说服别人的时候,自己也被说服了。
  “好吧。”他望着她,“要怎么样,你才会心甘情愿呢?”
  他忍不住问。
  眼前的汉女不仅美丽,又那么聪慧可人,更难得的是,她竟然会弹他最喜欢的琵琶,唱他最喜欢的诗。而且,他们竟然如此有缘。他实在想要她。
  “帮我赎身。”明珠望向他,“公子真的想要小女子的话,就帮我赎身,带我离开这里,给我自由。”
  就这么简单?他笑,“好!”
  “我可不是一个人。”她接上,“我还有十一个姐妹,要走一起走。”
  这个——
  没想到她有这要求。
  “公子非富即贵,什么都应有尽有。花这点小钱得到民女的心甘情愿,应该不会难为吧。”
  她的话激了她,“好!我答应你。”言毕,想揽她,明珠轻轻一躲,“等公子赎了我们再说。”
  他笑,收手,“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民女明珠。刘明珠。”
  明珠。
  他微笑点头,好名字。
  “吾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他吟着,望向她,“明珠,你知道吗,在我们这里,明珠出代表圣人现,你有一个好名字。人如其名,光耀、美丽。”他深深注视着她。
  还从没有人这么说她。
  而且刚才他直呼她的名字,让她一阵心恻。
  明珠出,圣人现。他这么看吗?
  一日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内心是一阵喜悦的,但接触到他深深的目光,让她又一阵不安。
  他叫她的名字的感觉,让她瞬间想起了赵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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