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上说云烟公主仰慕我的才情已久,前日一见便回宫要招我为驸马,因此今日才召我入宫。我已是心死之人,为何还要牵扯上这样的事?”
  苏紫鸢啐了一口:“什么心死之人,苏家只你一子,你怎可说你心死?唉,也是,你说我们家和凌家,皇家,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谁理得清啊,姑嫂兄弟全乱了。”
  “你说的凌雪的事我是真不知道,至于霜儿,嗯,凌妃娘娘,我们,我们很久了,你还记得那年中秋诗会吗?”苏紫竹的声音似乎透出一丝喜气,然而终究还是无限的悲哀。
  他的目光似乎看向了六七年前,烟雾氤氲中一个明眸皓齿的身穿湖水绿绫裙的豆蔻女子巧笑嫣然,也许她又默吟一首诗,正要拿给他看。
  “诗会?因为你的那首《洞仙歌》?”苏紫鸢轻轻吟诵道,“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永夜闲阶卧桂影。露凉时,零乱多少寒螿,神京远,唯有蓝桥路近(注:即晁补之的《洞仙歌》)。”
  “水晶帘不下,云母屏开,冷浸佳人淡施粉。”苏紫竹接口低吟,“待都将许多明,付与金樽,投晓共流霞倾尽。更携取胡床上南楼。看玉作人间,素秋千顷。”
  苏紫鸢看哥哥已沉迷往事,喟叹一声:“哥哥当年‘素秋公子’的名号可不是因为这首词么?多少闺中女儿为之心醉,也难怪她……”
  “呵呵,素秋公子?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名号。只是她……她素来性子恬淡,当年丞相要她进宫,她竟再无片言给我,从此诗书更是遑论。说什么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步月随影踏苍苔(注:选自越剧《红楼梦》唱词),原来不过是我一场空相思!”苏紫竹说到此,眼中已是一片死灰,“既对我无情,当日又何苦赋诗于我;既赋诗于我,又何必进宫?”
  苏紫鸢默默无言,半晌方道:“哥哥,你也糊涂!进宫之事是父母做主,又关乎皇家体面,她一个女儿家怎可违逆?幼年时她也常来我们家,难道她的性子我们不知只是事已至此,旧事暂且不提,我也知你心意,只是凌雪……”苏紫鸢一时沉吟,想起凌雪的笑颜,心中益发觉得为难。来时还以为哥哥会有所动摇,怎么偏偏就忘了哥哥乃是性情中人。
  苏紫竹惨然道:“你觉得我如今见到她会欢喜么?她们姐妹同胞,只是性子差了些。然而男女之情,不正是因为性格相合吗?凌雪在我眼里只是小妹,她纵再好,也不是霜儿啊!现在又来了个什么公主,益发的乱了!”
  苏紫鸢叹了口气,两人一时无言。正巧天色已近黄昏,碧清过来说凌府请苏紫鸢回去。苏紫鸢看了闭目沉思的哥哥一眼,见他双眉紧锁,只告了声“妹妹去了”就出来了。
  关门的一刹那苏紫鸢分明听见哥哥在里面喃喃自语:“冬至飞雪白,春近鹅黄暖……”苏紫鸢瞬间呆在门口,心下明白这定然是凌霜所赠了,示意碧清不可出声,静静地听他继续低吟:“……夏临梦徘徊,秋来碧水湍。问君心若何,寒雨冷纱窗。不知秋心重,空里飞流霜。花开蝶起舞,花落叶独瘦。残红委地消,黄昏满画楼。昔日君言笑,温润如良玉。今日唯黄昏,胭脂染珠泪。昏昏灯欲烬,默默带愁看。帘卷秋雨欺,更尽夜将阑。音容意恍惚,似梦还非梦。觉来雨声重,秋风吹泪痕。”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苏紫竹轻轻的叹息声幽幽透出。
  想来当初凌霜也是一番苦苦相思了,只是两个有情人偏偏伯劳东飞燕西飞,又偏偏与皇家牵扯不断,苏紫鸢一路沉吟,凌霄在车内见她秀眉不展,还以为是因为离府而心中不快,因而又是随口讲些道听途说的笑话给她解闷。苏紫鸢也不好再作此态,只得曲意配合了几句,一行人不多时便至凌府。
  作者有话要说:没有备注的那首五言诗是作者自己写的,大家多担待些吧!
  ☆、第三章  结诗社北幽王进京
  凌云见儿子回来,也不等请安便说道:“汉卿,北幽王不日便要进京献贡,你要好好准备准备。承先帝恩德,我们可不能怠慢了他。”
  北幽王之父乃先帝四子,早年因皇室秘事带兵逼宫,后被擒,于狱中自尽,其妻也于府中悬梁。先帝宽宏,并未株连诸将,仅罪责一人,且怜皇孙聪慧孤苦,仍保留其位令子袭父爵,只是改封号为“北幽王”。
  然而毕竟父子情深,先帝从此一病不起,遂托孤于凌云、苏文浩二人。为防二人其心向背,又指婚于凌云之子凌霄和苏文浩之女苏紫鸢。
  当时凌霄不过两岁,苏紫鸢尚在襁褓。只是这些事凌云从未向凌霄提起过,只说当日是先帝见苏紫鸢初生时玉雪可爱,凌霄又聪明伶俐,因而成全了一桩好事。
  凌霄应了一声,又道:“孩儿从紫鸢家带回几坛新酿的松花酒给爹爹尝尝,清香芳洌,甚是甘美,又兼益气除风,再好不过呢。”
  凌云哈哈一笑:“汉卿有心了。只怕这苏老头子是给他女婿的,可没说给我,你倒惯会借花献佛的!那酒若真是好,就留着接待王爷吧!爹的事情还多着呢!”说毕便出去了。待回到房里见桌上赫然一坛酒,便知是凌霄送来的,想到儿子孝心可嘉,不由捋须大笑。
  没过半月果然皇上便大摆筵席为北幽王接风洗尘,其间一副叔侄同乐的欢乐场面。
  那北幽王虽然年届弱冠,但气质不凡,生得仪容脱俗。宴后太后见北幽王眼睛直往凌霄这边看,知他心思,便准许他出宫游玩几天。北幽王又道要和素秋公子苏紫竹一比才能,天和帝听闻,特赐笔墨纸砚,命翌日将佳作呈上。
  翠微亭里轻绡帷幕飘飘,春日暖阳慵懒地悬在正空。满树的白玉兰红玉兰粲然盛开,花期已至,那海棠,碧桃,牡丹,芍药,紫藤姹紫嫣红,配着苍翠的松柏,真是世间凡有的绚丽也不过如此了。
  一曲绿水绕过假山,又从高处倾泻下来,水花在阳光下变幻出缤纷的彩虹。最妙是那一片如梦似幻的蓝紫色鸢尾花,虽然还未盛开,但那欲放的样子,远远望去,恍若仙境。
  北幽王道:“果然丞相府的花园非同一般,只是松柏多了些。”
  凌霄看了苏紫竹一眼,浅笑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爹爹身为丞相,自然要以松柏为自律。百花虽好,严冬之时还是松柏看着有生气。”
  苏紫竹微微一笑:“王爷现在只管赏花,待会就更锦心绣口,妙笔生花了,这满园的花可都急着看王爷的好诗呢!”
  北幽王一挥手中的檀香扇:“孤知道你这素秋公子大名鼎鼎,心高气傲,这会子偏用这些话怄人,待会写不出好诗我可要你好看。汉卿,你我二人合力,今天非得叫他认输!”
  “王爷这是要让谁认输呢?”苏紫鸢含笑走来。
  碧清、绒儿行了礼后便忙着摆好酒和点心。苏紫竹看凌雪只是低着头站在苏紫鸢身后,并不说话,心里知道苏紫鸢已将话向她说明了,看着那与凌霜无二的容貌,心下又是一阵伤心,面上却不好带出来。
  北幽王笑道:“不知凌夫人可给孤准备了什么好酒呢!那不是凌雪么?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
  凌雪道:“多年不见王爷,看来王爷甚是安好。”
  北幽王不知凌雪之事,只以为女孩儿长大了不好说笑,便又向苏紫鸢道:“好诗须配美酒,凌夫人蕙质兰心,人美手巧,想必这酒也是世间无二的了!”
  苏紫鸢抿嘴一笑:“不过是松花酒。”
  凌霄忙道:“这酒清香异常,所用春酒又是苏夫人所酿,王爷也知苏夫人酿酒名扬天下,同是松花酒,与别家的可大不同!”
  北幽王听说,忙亲自斟了一杯,只见白玉杯里淡金色的琼浆清澈无比,清香的气息幽幽地透了出来,直沁心脾。饮一口,余香满口,隐隐一股松针气息,不由赞道:“好酒!果然妙啊!”又见桌上几碟金黄的点心,因问道:“这又是什么?”
  苏紫鸢道:“是松花蕊做成的。松花开时,取松花蕊,去了赤皮,拣那嫩白的用蜜渍了,略微烧之,蜜熟即可。不过一道小点心而已,只是须配着这酒方好。松花又润心肺,又益气除风,况松又是祥瑞之物,延年益寿,长用自然是极好的。”
  北幽王品尝一番,又饮了一杯酒,赞声不绝,又笑指凌霄道:“汉卿遇着这样的贤妻,可是十世修来的福分啊!”众人皆笑了,苏紫鸢也不似初时羞涩,只微笑不语。
  凌霄朗声道:“王爷既饮了这松花酒,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不知王爷可否让我们也拜读拜读您的大作呢?”
  北幽王说道:“既如此,我们便以这园中之花为题,如何?孤先来。”说毕折了一枝牡丹在手,吟道:“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注:唐朝殷文圭所作)。”
  顺手将花簪在凌雪髻上,笑道:“牡丹花雍容华贵,少女佩之又是一番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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