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苍生不幸,幽恨无常
下了雪山,刚出蝎子林范围的凤天阙,放眼而望皆是荒芜之地,以往秋末的收获已经被萧瑟代替,而那些本来居住百姓就少的穷乡僻壤更是人去屋空。
上京,对于凤天阙来讲是遥远的,未知的遥远!尽管小摇挣扎在生死间,可她踌躇脚步,并没有过多施展轻功赶路,早一天接近繁华地,早一天忐忑不安!前途有什么在等待她?她身后象扯着一根线,明知道要去救那个孩子,却总感觉有股力量拽着她返回雪山。
据鲁都城还较远,偏僻之地难民数量并不是太多,凤天阙忍受着陌生路人投来的诧异眼光,尽管她头戴垂着黑纱的草笠,尽管一袭灰白布衣朴素简寒,但她哪里知道,外表的寒酸,却挡不住这副身姿的纯素空灵,那是任谁望一眼也不舍移目的淖约风华。
成三成俩的难民队伍中突然喧哗起来,有人哭喊的悲恸之声终于将那些异样眼光由凤天阙身上转移,原来是一个老妇的包袱被一个猥琐汉子抢了。
凤天阙本是寡淡性情,依旧走着自己的脚下之路,去上京救小摇是她现在要做的事,至于其它,她不想多管。
抢包袱的汉子破衣褴褛,面浮菜色,慌张夺路而逃时与凤天阙恰好错身,没奔两步,他又转回身,双眼放光看向凤天阙,下流语气调笑道:“呦,小公子~”,他一手紧抱包袱,另只手向凤天阙斗笠掀去,“给大爷瞧瞧,模样是不是和身板儿一样俊!”
凤天阙手指微弓,轻轻一弹,这贼汉登时倒地,口吐白沫,手脚一并儿抽搐,当好事之人都围过来时,凤天阙借机抽身走开。
没一小会儿功夫,被抢了包袱的老妇再次哭天嚎地,那些看热闹的难民将包袱瓜分了,吵杂之声随即更乱,凤天阙有些想回头,但脚步略停后,还是继续前行。
凤天阙并不知道,她走后没多久,那些分抢包袱的几个难民全被随后而跟的李落阳悉数用掌活活劈死。李落阳将包袱向吓傻了的老妇身上一扔,森然冷笑飞速离去。老妇哆哆嗦嗦伸出手,可是刚触到包袱皮儿,整个人就向后仰倒吓死过去。
一路南行,满目疮痍。
凤天阙无论前世今生,都习惯了事不关己,独处漠然,想及当初将小摇带回雪山的原因,她有些感叹缘份无常。当时被母亲遗弃的小摇于湖岸边突然拽住凤天阙的衣衫喊她“爹爹”。爹爹?这个词对于凤天阙来讲很新鲜,在前世,她是管睿长老叫“父亲”的,可惜,那个冰雪性情的睿长老并不理睬自己女儿的依恋,任凭自己女儿抓住衣角,悲切的一声声呼唤“父亲,别走~”,却依旧背对着远离。
前世没有感受到人伦关爱,今生孤单的她在雪山独自生活了二百余年后,又能拿什么来体会别人的伤与痛,无助与企盼!凤天阙能将心思中的一分给李落阳,半分给小摇,已经是破例而为之了。
尽管所到之处也让凤天阙心生悲悯,可是她,无能为力!凤天阙清楚,凭一己之力,她救不了天灾人祸,也救不了社稷苍生。这里,不是一个属于她的朝代,她,也不想改变任何历史行进的轨迹。兴隆与灭亡,史海倾覆间的钩沉,都是天地万物生灵自然遵循的规律!
鲁城最北的郡池就是向阳郡了,郡池不大,凤天阙与饥寒交迫的百姓混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伸长脖子,踮着脚尖望向施粥处,只有她,拣了一处墙根儿,背倚着席地而坐。自来到这个异世界,她就感觉不到疲惫、饥饿,甚至困倦,内力仿佛浑然天成,源源不断的能量自体而生,供着她随时随刻的需求与消耗。
官府开始施粥了,百姓们扎堆儿怂恿着往前挤。凤天阙透过斗笠边沿的黑纱向外而视,见粥锅只架起一口,讨饭吃的却超过百人。少数官兵在维持秩序,所以被排挤出来的多是老人和孩子,难捱的饥饿与嗅入鼻中的粥香,都使人良心轻易泯去,难民哪管周围哭喊的乞求,只怕自己上前晚了,又得无端挨饿一日。
粥很快施完。抢到的人恨不能一仰脖,将整个脏碗全部吞下,那些没挨到粥锅边儿的,则开始怒骂,哭泣,或者向兵丁咆哮。官兵这段时间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象往常一样,木讷着脸收锅回衙。其实,即便他们有恻隐之心,也是心有余却力不足。
向阳郡乃偏远之地,平常就不富庶,大灾之年哪有收成,现今郡守说起来也算仁厚,所施米粮均是从有些钱财的户中募集得来,毕竟,放官粮,不是他一个郡守敢做且负担起责任的。
随着夜色压顶,凤天阙寻了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跃身出了南郡门。离开向阳郡时,郡墙之上的她看到除了池门上方幽暗的纱笼之光,整个郡内都漆黑无比。想起曾经就在这里救了李落阳,凤天阙微有嗟叹,时过境迁,不知道李落阳每次下山时,是否会到此处寻找往昔悲惨的记忆,用他的成长来安慰亡灵。
向阳郡的施粥求全之策并未换来太平,就在凤天阙离开后一柱香的功夫,郡池内火光冲天,郡内百姓及官兵皆乱成一团,此时,郡衙米仓库门突然被打开,百姓稍一犹豫,就听某个嘶哑的声音高喊:“与其活活在此饿死,不如抢粮仓!”
百姓本来就饥肠辘辘,哪经得起这种盅惑,成百人惶恐并兴奋着向仓内冲去,只有那个高声呐喊的人没有进粮仓,而是直接越过郡池,向南而奔。出了数里,他回过头,满意的冲背后通红火光的向阳郡阴森一笑,原来,正是李落阳!
凤天阙夜里的奔波,要比白天快得许多,星暇月羞掩的半空之上,她衣袂泠然,如神子般疾速而行,天明亮前,她已经到达了距离向阳郡数百里外的杨桥镇。
杨桥镇以木工活闻名天下。明城较南之地所产的紫檀,往往不惧千山万水运送于此,只为这里的木匠师傅不会糟蹋了好的材料。自然,那些上等陈设,通常被送入宫廷作为上贡之品。
卯时,镇北门打开,早等了一夜的几十个难民都涌进镇后,凤天阙才缓步而入。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向每个来这儿的人昭示着杨桥镇的生意是何等繁盛。镇上居民大多靠手艺吃饭,谈不上金银满钵,但家家户户的倒也不愁吃穿。若是平常,乞儿在这个镇子里根本饿不着,可现在,成群结队的讨饭者已经引起镇内百姓的戒备,甚至有些生意清淡的干脆掩门闭户,任谁敲打也不开门。
凤天阙路过镇上最后一个铺面时,恰有个物什儿滚落到她脚下,一个伙计端着木筐从铺内走出,只打量下凤天阙超然尘垢的身姿,便讶异得挪不开眼睛。
伙计拣起那个小物件儿,边往筐子里放边向凤天阙搭讪:“公子,有甚需要的,请进铺子里看看。”
凤天阙只从筐子中捻起刚才那个丢落到地上的东西,伙计忙解释道:“公子,这些都是废品,您进铺子里挑选些好的吧~”
凤天阙稍摇下头,将那物件儿往怀中一掖,竟自离去。
小伙计呆呆看着远去的凤天阙,心叹,虽然这位公子模样被斗笠遮掩,但从身形气度来看,定是个贵人。伙计正想着,脑后猛地被人一拍。
伙计一回头,吓得赶紧哈腰道:“东家!”
精瘦的东家捋着山羊须,没好气儿道:“掉魂儿呢!东西让人拿走,为甚不收钱?!”
伙计赶紧道:“东家,刚儿那位公子拿的是个废品。”
“废品?!”东家斥道,“你也不看看那废品的材料,可是用上好的金丝楠雕刻的!”
伙计抱着筐子,只盯着里面那些雕坏了的摆件儿不说话。
突然,一个拇指粗圆的金块子扔到木筐上,二人眼前多了一个黑衣锦袍的男子,此人也戴着斗笠,整个面庞儿同刚才的凤天阙一样,被斗笠边沿下垂的黑纱结实挡住。
东家眼睛瞪得溜圆,只从来人锦袍的布料来看,就是真正的富贵不凡,他赶紧问道:“公子,呵呵,想要点儿什么?进铺子里好好挑选就是。”
黑衣男子正是刚刚赶到的李落阳。
一股从地底冒出的阴森之笑从李落阳嘴中轻嗤哼出,他哑嗓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这伙计~”
李落阳语调拖曳,却着实将那东家和伙计吓一跳,东家刚要开口,李落阳又将后面话语缓慢吐出:“只要你这伙计告诉我,刚才那麻衣公子取走的是件什么物什儿?”
“不过是个刻坏了的玩偶!”伙计抢着说道。
东家赶紧讪笑道:“其实手艺和用料都是好的!”
“玩偶?”李落阳琢磨思索,喃声低语。
东家拿了金子,高兴的模样令伙计也兴奋起来,人家不过是打听些不干紧的事,所以伙计再次补充道:“大户人家就爱雕刻些小物件儿给小公子小小姐们耍,刚才那个被拿走的,原是镇上一个大户出钱让打造的男童玩偶,所以用的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呢!”
东家一听这个又不乐意,训斥道:“你也知道是上好的,白让人家取走!”
伙计留恋的望一眼刚才凤天阙消失的方向,嘟囔道:“废品不也是白白扔掉,那公子定是十分喜欢那个玩偶,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李落阳突然嘶哑声音低问道:“那个雕坏的男童玩偶,可是头顶两髻模样?”
“是呃,是呃!”伙计连连点头。
李落阳心里升起一股忿恨之火,凤公子定是看了这木头小人儿模样似小摇,才取走了它!小摇,小摇,为什么总是小摇,若不是当年公子救了这个孩子,那么陪伴公子多年的,就只有他李落阳一人,如果没有小摇的出现,凤公子也不会因为雪莲一事对小摇歉疚而与他疏离!
李落阳追着凤天阙的行踪而去,待他离远了,店铺东家将金子放入腰间钱袋中,犹自教训这伙计道:“以后看人得分等级,看衣裳也知道哪个富贵哪个穷,再学不好,辞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