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虚幻境,枉落泪
冥夜帝脚步虚浮出了京隶属,象被抽了筋骨的人,他回到寝殿后发现一步也迈不动了,陈尸般趴到冰凉地砖上,眼前不远就是红毯,他却宁愿让这份潮寒浸透自己。
“皇上,皇上,快来人…”内监还没喊完,就被冥夜帝手势制止,他声音极轻道,“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内暗下来,内监借着更换长明烛的机会来看下君主,发现人已经躺到龙床之上了。内监嘘口气放心离开,感叹着自己服侍主子生涯的不易。
冥夜帝呼吸均匀,仿似沉睡,很长时间连身儿也不翻的他意识却在清晰中。从与凤天阙初遇,到日夜与其喜怒哀乐的点点滴滴,虽然日子并不太长,却那么深刻,就象长到了血脉里,扎到心底一样不可忘却。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力量,那么吸引他一个帝王控制不住的好奇,想去接近,明明单纯清澈毫无心机,却想剥开那层冰冷,想去触到凤天阙的内心,是否也如外表般没有起伏的思绪。
明明知道凤天阙是李落阳的师傅,也早知晓凤落摇是个假名字,却并没有真正生气和在意,冥夜帝渐生困倦,却仍在想,从凤天阙入宫到入狱,他只怨过两次,一次是凤天阙直勾勾窥看秦嫔,二是扯掉宋芷筠腰带,直到现在,冥夜帝一虑到此还恨得咬牙。可是,他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问,他是在恨凤天阙,还是在恨秦嫔,甚至宋芷筠?!为什么从凤天阙闹出这两次混事之后,他做出的反应分别是不再喜爱秦嫔,然后是对宋芷筠这个名字厌烦?!
冥夜帝深深叹口气,偌大的宫殿更显他孤单!
终是翻个身,他侧躺着面向内殿门口,突然间烛火全灭,黑暗中多了一个瘦削人影,松鹤身姿,出尘绰然。
“落摇?”冥夜帝略一惊讶,然后失声而笑,他轻声呢喃道,“应该叫你凤天阙,还没折腾够吗?竟钻入寡人梦里来,看寡人为你烦恼,为你辗转难安的笑话吗?”
人影衣袂峦飘,仙子般平直飞到床前,冥夜帝坐起身,带着几分痴迷抚上那张面孔,雪肌冰颜,如玉凝脂,淡淡忧伤无端浮绕,他说道:“天阙,寡人多少次忍不住,想叫你一声天阙,你知道吗?那么美好的名字,为什么你要隐藏呢?一落一摇,真的比寡人要重要吗?”
悲彻涌心扉,在梦中的无需顾忌让冥夜帝猛地抱住这个人影,清冷入怀,他箍紧双臂喃喃而道,“别看她们,求你别再看她们,一眼也不准!我不喜欢,我嫉妒,我只要你眼里有我,只准看我一个,天阙,好不好,好不好?”
“好!”人影搂过冥夜帝的脖颈,摩挲着他柔软的发,轻声而言。
“呵呵,上天可怜,你的声音真好听,”冥夜帝凄凉一笑,说道,“可惜,这一切只能在梦里才能拥有,天阙,从今以后,我们不再吵架,你天天入我梦里来,陪我说话好吗?”
人影淡淡摇头,轻轻而推冥夜帝。他兀得惊慌起来,问道:“天阙,你要走么?”
人影轻颌首,冥夜帝赶紧从枕头下取出那个公子模样的玩偶,恳求道:“别走,天阙,你看,我还留着它呢,以后你、我和它,咱们三个永远不分离,好吗?”
人影将玩偶拿到手中,缓慢掖入怀,冥夜帝只觉心揪得难受,痛楚如洪水溃坝,一发而不可收拾,当人影如来时平直飞远时,他再抑制不住,翻下床嘶喊道:“天阙,别离开,求你别离开,我不怨你了,也不怪你了,是我错了,我不该相信她们的话,我从今以后只信你,好不好,求你别离开我~”
“别离开…”
“求你别离开…”
“天阙,你说过会陪我,你又骗了我…”
“天阙…”
一声声的呼喊渐低渐沉,冥夜帝头脑一昏,黑暗无边涌来。
“皇上,皇上?”
冥夜帝从睡梦中苏醒,捂着发沉的脑袋坐起身,昨夜的梦让他现在还留有几分悲痛,他向殿外不悦而道:“何事?!”
“禀皇上,京隶属路统领请旨意!”内监的声音充满惊恐。
冥夜帝轻揉一下两侧太阳穴,烦燥燥而问:“大清早请的什么旨?!”心里一边郁结而想,定是问怎样审问凤天阙!说实话,他现在也没拿定主意怎么惩治那个倔木头。
“皇、皇上,”内监在外面更加战兢,声音打颤道,“禀皇上,凤、凤落摇昨夜在京隶属自裁而亡!路文方上请皇上,怎样处置凤落摇尸身?”
冥夜帝从听到“自裁而亡”四个字时,脑袋里就一直“嗡~”个不停,后面的话象是躲在瓮里的鬼怪吼叫,除了害怕,他已经听不到内监在问什么。
昨夜的梦,今日的谶,这就是上天给他的警示?!可恨他却没有觉醒,而是任由事态发展,酿成的苦果就是现在的悔恨终生!
“凤、凤…”冥夜帝眼眶泛红,脚步踉跄,竖起的高大铜镜中那个人是谁?苍老的直不起腰背,曾几何时,镜子中有两个男子,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一个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客。
“你若是个女子,寡人定当放弃这片江山,与你携手共走江湖!”
往事历历在目,旧忆化蝶而飞,冥夜帝胸口越来越恸,那个青山绿水一样的雅致人儿,那个单纯清澈,毫无心计的凤天阙,就这样,没了?
“天、阙!”冥夜帝一口瘀血吐出来,整个人“扑通”栽倒在地。
“皇上,皇上…”内监听着殿中无回音,大着胆子向里瞧,这才惊慌失措高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快宣御医,皇上昏倒了!”
黑暗久了,心会憋到发疯,无论向哪个方向走,冥夜帝都触不到任何东西,将手伸到眼前,也看不到!这里是哪里?他到底身处何方?
“皇上…”
“皇上醒醒…”
冥夜帝于黑暗中冷笑,奇怪的是,他喉咙使劲到疼,也没有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皇上…”
“皇上醒醒…”
冥夜帝掐着自己大腿,感受不到疼,原来,还是在梦里~
是天阙在喊自己吗?
冥夜帝欣喜若狂,又梦到她了吗?她又开口和自己说话了,他想想刚才那个梦,不由后怕,他竟然梦到凤天阙在京隶属自尽了!
冥夜帝“哈哈”大笑着,一片寂静,他好象聋了,听不到有声响传出。
他朝前方,他自认为的前方使劲跑去,他不信,就这样一直跑,会跑不到尽头,会看不到光亮?“天阙…”他边跑边喊,“天阙!”
“皇上,快醒醒…”
冥夜帝觉得自己好累,但他没有停步,因为他看到了光亮,虽然模糊,虽然只有一点点,虽然好象还有黑物在光亮处不停晃动,但那种斑驳足够升腾起强烈的希望,“天阙,我马上到了,你等我,等我…”
光亮处是一个巨大的洞口,上面结着层层蛛网,白丝刺眼。“这是情丝吗?”冥夜帝努力将视线穿透这些白丝,“天阙,我错了,我以为情丝笼住的是我和芷筠,你不在我身边,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纠葛,是你和我!”
有人影在丝网外游动,人影在呼唤着:“皇上,快醒醒…”
“天阙,是你吗?你在情丝那边等我是吗?我这就过来,你放心,只要我冲破这层情丝,再不管什么约束,我只要与你在一起,天阙…”
“天阙…我就来…”
“天阙,即便你是个男子,我也再不顾忌…”
“天阙!”冥夜帝高喊一声,向洞外而冲,孰料脚下猛地一空,他身体飞快下坠,原来洞口外是个悬崖!
“天阙~!”冥夜帝痛呼着从昏迷中睁开眼睛。
“皇上,您终于醒了~”宋芷筠双眼红肿扶着坐起身的冥夜帝,与旁边太后对视一眼,二人均透露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之色。
冥夜帝面上一片迷茫,“你们?”他嗓子又疼又干,难受至极,看下四周,是自己的寝殿,那刚才冗长的黑暗奔跑,又是梦?!
“快拿水来!”宋太后命令着,然后于床沿坐下,抚着冥夜帝的背关切道,“梓煜,”她一唤出口,才发觉许久未这样叫自己孩子的小名儿了,“好些了吗梓煜?你发烧了,不过御医看过,无甚大碍,休养几天就好!”
冥夜帝看四周烛光映射,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刚到寅时。”宋芷筠用帕子擦拭一下冥夜帝额头上的薄汗。
“我睡了这么久?”冥夜帝边说边掀开被子想下床。
“躺着!”宋太后习惯性命令语气道,紧接她婉转下来,说道,“梓煜呃,你已经昏迷两天了,”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有些哽咽,“哀家就你这么一个儿,你再不好好保重自个儿,哀家怎对得起冥夜列祖列宗啊!”
冥夜帝犹未回神,喃喃重复着:“两天,寡人睡了两天?”
宋芷筠暗暗拭泪,想扶着冥夜帝躺回,但猛地,冥夜帝嚎嚷道:“两天?!你们说寡人睡了两天?!凤天阙呢?凤天阙在哪里?”
“什么凤天阙?”宋太后与宋芷筠面面相觑。
“凤、落、摇!寡人要凤落摇!”冥夜帝从床铺赤着脚冲下,他散着发,疯癫一般四处寻找,唬得底下宫人直喊祖宗,当他要冲出内殿时,宋太后在他身后厉声而道:“不用找了!凤落摇,他已经死了!”
“你胡说!”冥夜帝“咣、咣”两声,将厅口摆放的巨大花瓶打翻在地。
宋太后长吁一口气,放缓声音平和道:“皇上昏迷期间,哀家替你走了趟京隶属,着宫人验身,凤落摇是闭气而亡!”
“你胡说!你胡说!”冥夜帝双目喷火盯着宋太后,那里面是令所有人都不敢看的仇恨。
“为免皇上起疑,哀家将他尸身用宝珠保存完好,皇上若不信,病好后可以去京隶属亲自查看!”宋太后说完冷下脸,对众人说道,“皇帝中气十足,看来病体已经恢复,都退下吧!芷筠,你与哀家回宫!”
当眼前人纷纷散去,冥夜帝委靡歪坐到地毯之上,他在梦中以为凤天阙的死亡是个梦,原来,其余才是虚幻,真正不是梦的,正是凤天阙的死亡!
可是,可是他终究不信!
“来人,来人!”冥夜帝高唤道,“摆驾,去京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