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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像是有了思想,专找缝隙钻进衣服里来。手指有些僵硬,当伸手去抚摸镶嵌在墓碑上的照片时只感觉有些刺痛。放下手里的花,刚下过的雪衬着花瓣显现出一抹艳色。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齐佳冻得瑟瑟发抖,却越发清醒。
  看着袁界平那张黑色的照片,越看的久却越觉得陌生。他的样子似乎在变的模糊,而心底的一些记忆反而越发清晰。
  这就是遗忘吗?忘了已经过去的,即使曾经狠狠痛过。但是,如果真的遗忘,那脑海里的碎片却又为什么依然清晰如昨?下个月月初就是她和廖单清的婚礼,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所有人都希望她能从伤心难过中走出来,所有人都祝福她的婚姻美满幸福。
  只是他们不知道,婚姻原本就不是她想要到达的彼岸。
  因为,岸的那头已经没有那个原本她想要的人。
  “齐佳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住她,就在齐佳想要转身离开时。“您——好!”齐佳看着已经尽是白发的两位老人,然后艰难的给出微笑,“叔叔,阿姨。”她弯下腰敬礼,然后看着他们依旧是无言。
  袁界平的母亲走过来,轻轻拽着齐佳的手,“咱们走走。”
  两人默默的走了一会儿,太阳开始越来越高,透过松树的针叶照下来落在地上。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墓碑代表曾经鲜活的生命,却无言的述说着有关死亡的冰冷。
  齐佳明白她是有话说,却又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听说你要结婚了。”
  “是。”齐佳停下脚步,“我是个没有心的人。”
  袁界平的母亲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会——”水汽在她眼睛里泛着,“如果你真的没有心根本不用理我们。还每个月给我们汇钱做什么?”
  那时齐佳在袁界平随身笔记本里看见一个账号,她知道他每个月都要给父母一笔钱,即使知道他们不缺钱。于是,她开始每个月按时做同样的事,每个月都会空出半天时间去银行,谁也没有告诉。
  “原本是想等到你婚礼的,”袁界平的母亲从包里拿出一只信封,“但又想着今天过来也许能碰上你就带来了,就当是我的心意。”
  齐佳预计到他们不会要自己的钱,所以才会每个月亲自去存这笔钱。
  “你不亏欠我们任何东西。”袁界平的母亲把信封塞进齐佳手里,“如果有时间,能来看看我们就行。就算再怎么难过也总会过去。忘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好好生活下去,就当是为了界平也为了我们。”
  双眼有些模糊,齐佳看着她,却强迫自己只能微笑。他们是她最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的人。
  “这么冷,回去吧!”
  齐佳点点头先转身离开。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受。似乎除了痛就再无其他,但又不全是。或许是有一些释然,有些东西因此终于能够放下。
  踏进公司大门的一刻,齐佳已经收拾好心情,电梯外白翼早就等着她。
  “李祥在办公室等您。”
  “好。”
  “刚才徐总监来过电话找您。”
  这时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李祥看见她马上站起来,却听她说:“等我一会儿。”然后问白翼“她有说什么事吗?”
  白翼说:“婚纱到了,徐总监让我给您安排时间去试。”
  齐佳兴趣缺缺,“明天。”
  “明天您的时间已经满了。”
  “后天。”
  “也满了。”白翼翻了翻记事本然后抬头说。
  齐佳很不耐烦,侧转了身看着他,“你是故意恶心我呢吧?”
  白翼立刻站好,“不敢,不敢,是真的。”
  “得了吧!”齐佳笑了,说:“想笑就笑,别忍出毛病来。你想办法,就明天去。长痛不如短痛。”
  白翼笑着点点头,“我刚打过电话,告诉他们您三点钟过去,也通知了徐总监。”
  “知道了。”
  李祥关上门才坐下,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袋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您要的资料。”
  齐佳拿起来,松开档案袋上的缠线抽出里面的文件,这时李祥说:“齐平不是他的真名,所以一开始绕了点儿弯子。”
  “马—— 志国?”
  齐佳看了看李祥,他点点头,然后她继续看下去。资料里,从上过的学校、毕业时间到得过什么病,甚至是搬过几次家都有详细的说明。
  李祥说:“他母亲叫马艳华。父不详。”
  齐佳突然把文件丢在一边说:“行了。”
  现在想来,有些事情从前是莫名其妙,但只要加上一些条件就会变成顺理成章。齐佳见齐平总共没几次,但每一次都觉得他带着敌意。虽然他隐藏的还算好,却依然在目光中泄露出来。
  李祥说:“我会继续让他们查——”
  “不用了。”齐佳从沉思中回转,“这些就够了,还让你跑回来一趟。”
  李祥摇摇头说:“刚好回来有些事情。”
  “怎么样,在那边还算顺利吗?”
  齐佳跟李祥谈了有关分公司的事情,直到白翼来敲门,“有事吗?”
  “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是啊——”齐佳看了看时间,对李祥说:“那就一起,白翼有什么好的推荐没有?”
  白翼想了想,说:“附近新开了一家粥店,我已经帮您办了vip,不用预约可以现在过去。”
  下午三点齐佳准时到达婚纱店,同时还有她刚刚选定的伴娘——李叶儿。
  齐佳穿好婚纱走出试衣间,徐鼒的挑刺精神又开始作祟,说出诸多要修改的地方。
  “你也选一件吧。”
  “我?”李叶儿看着一脸认真的齐佳,说:“不用麻烦了,我那天穿裙子就好。”
  没等齐佳反驳,当然因为知道有徐鼒在,她知道根本不用自己反驳,就听徐鼒说:“这孩子需要再教育。来来来——”徐鼒拉着李叶儿走到一整排的婚纱前,“为了不抢新娘子的戏,就选一件比较简单的款式,你也不会太累。”
  “知道伴郎是谁吗?”徐鼒突然问。
  齐佳走了几步,“可能是齐平。”她看着叶儿的神色,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发生任何变化,于是继续说:“叶儿,我都没见过你男朋友,婚礼的时候让他也来吧!”
  “呃——”李叶儿有些为难,“他总是很忙,我先问问他好了。”
  徐鼒看了齐佳一眼,然后把一件婚纱塞给李叶儿,“试试这件。”然后低声问齐佳:“你从来不打听这些事情,说——有什么阴谋?”
  齐佳一边用力往上拽着婚纱,一边说:“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不论是阴谋还是阳谋,都不是我在谋。”
  “难道和齐平有关?”徐鼒很迅速的抓住她刚才话里的重点,“这人是有些怪。但他和叶儿又有什么关系?”
  齐佳被她拉着到休息室的沙发坐下,“我问过胡薇,她也没见过叶儿的男朋友,也不知道叫什么。而齐平,我虽然见过几次但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是廖单清‘同志’的好下属。”
  “廖同志和他是清白的?”徐鼒想了想,“应该不清白。”
  齐佳用手机看着邮件,一边说:“他们是清白的。可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是别扭。”徐鼒抢过她的手机,“你很聪明,有些事情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但是有些事儿你却像是看不见。你是不想懂,还是不愿懂?”忍不住叹气,随后把手机放在一边,说:“你同意和廖单清结婚,不管是什么原因,但你愿意去做是不是至少说明——廖单清在你心里跟别人不一样?”
  齐佳端起水喝了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怀疑和不确定,“你扯远了。”
  徐鼒又从她手里拿走了杯子,“你们快结婚了。你在这个时候如果还想不明白,或者不愿意去想,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想要的他给不了。”齐佳终于说,“他和齐平的事就算是假的,也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最后,他和我也只是朋友而已。”
  徐鼒点点头,“原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不知道的是廖单清。”
  “我不知道,至少不是全部。”齐佳又端起水,轻轻摇晃着,看着杯底的茶叶随着晃动轻轻摇摆,“作为朋友,他是对我很好,我对他也不差。”
  这时李叶儿已经换好了衣服从试衣间里出来。
  “这件不错,你喜欢吗?”
  齐佳从沙发上站起来,拖着长长的后摆有些费力但还是走过去前前后后的看着,“看着还挺合身,你自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李叶儿微笑着回答:“没有,都很好。”
  “真的吗?”徐鼒又都各处看了看,“手臂抬起来试试,嗯——还是有些紧的,可以叫他们在这里松一松。”
  “没问题。”一直站在一旁的服务小姐把要修改的地方记了下来。
  齐佳忽然说:“本来就是个简简单单的婚礼,你们非要搞的这么麻烦。麻烦我还不算,你还要麻烦别人。”
  徐鼒说:“麻烦?你知道他们因为我的麻烦有多高兴?就因为我的麻烦,廖单清多付了他们多少人民币?高兴还来不及。对吧?”
  那位小姐被徐鼒说的有些尴尬,但也只得点头同意,“廖总说一定要做到最好,齐小姐和徐小姐最满意为止。”
  听完这话,在场的三人却是三个心思,都默默的不说话。
  “小佳姐,这衣服会不会很贵,我——”
  齐佳拍拍她的肩,又顺便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放心,廖单清还付得起。对了,你也没见过他,改天大家一起吃个饭。”
  “好。”
  送李叶儿回家,然后就剩下齐佳和徐鼒。
  这时廖单清打电话来。
  徐鼒发动汽车,齐佳依旧任凭它响着却不接,“不接?”
  齐佳挂断电话说:“我妈曾经给我讲过,我之所以叫齐佳是因为我爸当时想生三个孩子,凑成‘齐家’‘治国’‘平’天下。”
  “没想到齐叔叔也曾有这么浪漫的一面。”徐鼒扳着手指数了一遍说:“那不是应该四个孩子?”
  “因为叫齐天下真的很难听。”齐佳笑意渐渐淡去。
  徐鼒了然的点点头,恍然大悟之后,虽还是不太确定却说:“齐平是你的——弟弟?”
  齐佳把李祥查回来的资料说给徐鼒听,说完时刚好等红灯,她转头问齐佳:“你觉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改了名字,在同一个行业里自己摸爬滚打。我想,如果他真的找齐叔叔要求什么,作为父亲应该也不会拒绝。”
  “我也不知道。”齐佳说:“毕竟姓齐的人不算少,而且这个平字也很简单。所以我一开始听到齐平这个名字的时候并没有联想到什么。”
  徐鼒问:“那他怎么会在廖单清身边?”
  “放心,”齐佳的眼中尽是明了,“就算他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连我的同学都认识、都知道。他应该也是后来才发现我和廖单清是认识的,然后才知道我是谁。至少他是有机会再接近我的,但却始终都没那么做。”
  “廖单清知道吗?”
  “他一开始可能不知道,但现在肯定知道。”
  “啊?”徐鼒觉得被这三个人搞晕了,“果然也是个不正常的人。齐平不是应该跟你上演一段争夺遗产的大戏?就是所谓的豪门恩怨。”
  车开起来,徐鼒不再插话,只听齐佳说:“跟我有需要争吗?他如果真的想要尽管来拿,我会双手奉上。有些东西,对他人来说是无与伦比的幸福,对我来说却是负担避之唯恐不及,正愁没法处理。”
  徐鼒似笑非笑的说:“如果让你舅舅肖杰听到,非气晕过去。”
  “是啊!”齐佳深深腰,看这车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
  雪片落在玻璃上明明是静静的,可心里却好像有一阵一阵的滴答声响起。雪不大却是激起地上的灰尘带出一股泥土的味道,车窗摇下来,这样的味道窜进来让齐佳的神经松弛下来,然后静静的望着外面出神。
  手机又想起来,齐佳仍是不想接。徐鼒叹气,然后打转向灯想要靠路边停下。
  齐佳无奈,只好坐起来拿起扔在驾驶台上的手机,“喂。”
  “回家了吗?”
  “没。”
  “跟徐鼒在一起吗?”
  “是。”
  廖单清可以猜到她现在是心情不好,“没事儿了,明天见,记得带身份证和——”
  “好。”齐佳打断他,“明天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
  “嗯。”
  齐佳挂断电话后是继续沉默。
  徐鼒在她下车时问:“你想好了?”
  “这个问题该问廖单清。”齐佳唇角微微扬起,云淡风轻的笑着。
  躺着,齐佳双眼望着天花板。想着今天一天从早上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还有徐鼒说的每一句话...
  突然坐起来走到储藏室门口,推开门,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打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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