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小心的弯腰捡起那纸片,放到烛前烧了,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妙。想到轻洛不适,北庭修连忙就派人请了几个名医前来隔帘问诊。
  半晌後,众医者齐聚大堂,一阵激烈的商讨後,终於得出了统一的结论。
  原来,轻洛的身体本就虚弱,强行要生下孩子,意外小产後 ,淋了大雨受了冷。失去孩子後的她一直很绝望,心情抑郁,胃口全无,一度难以进补,所以身体一直处於掏空。如果不要靠那麽极端的药物来维持生命,那麽她现在早就是香魂一缕了。
  “你们都下去吧,各赏纹银十两!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外传,不然枉送了性命的时候别怪我当初没提醒!”北庭修挥了挥手,打发了几个名医出去。
  “是。”众位医者俱是弯着腰抹着额角的细汗,接到指示後连连顿首称是。连忙鱼贯而出,小厮元宝站在门外指到帐房的方向,引着他们去领赏。
  纳兰逸风僵在原地久久未动,心如死灰,寸寸飘落。
  轻洛照例服完了药,仅仅喝了几口蜂蜜水就觉得饱了。小茹送来的晚膳热了又热,可是她却一点胃口全无。刚才大夫来了,不知道是要诊断什麽。害的她更羞於见人了,连小茹都被她赶了出去,她现在谁也不想见,谁也都不见!
  纳兰逸风隔着窗棂看着室内昏黄烛火映照下,轻洛的身影被拉的很长,折在墙上,投射出好看的阴影。烛光跳跃,暗影摇曳。
  纳兰逸风一动也不敢乱动,生怕惊动了房内之人。他单单是凭借听觉,就猜的到室内的轻洛此刻尚未入睡,因为她的呼吸时长时短,时浅时急。就这样深情凝望着那片暗影,纳兰逸风在心下自问:他能就这样带着她离开吗?或者可以依靠雪儿的医术试着找出代替紫河车的药物?
  不──
  他不能,也不会拿轻洛的生命开玩笑。所以,他已经下了决定──放她自由!他知道那个人想要的是什麽,所以,他只有退身,淡出轻洛的生命里。从此,不再见她!
  其实就在刚刚,朱瞻基已经秘密出现在侯府,私下单独召见了纳兰逸风。他们谈了很长一段时间,至於谈话的内容,无人可知……
  纳兰逸风万念俱灰,他觉得自己已经都没有任何知觉的,完全的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心,冷到麻木。临别前,只想最後的,再见她一眼……
  门窗就在出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他却没有勇气推开。自己如愿的见了她,可以跟她说什麽?还能说什麽?徒增伤悲。所有的痛,就都让他一个人承受吧。只要那个人能够给他幸福,自己还有什麽是不能舍弃的呢?
  轻洛就像自己心尖那最柔软的嫩肉,现在别要被人生生挖了去,怎麽能不令他痛彻灵魂?
  纳兰逸风失神的站在门外,孤月凉风下,身形倍显萧瑟。一个在门外,一个在屋内,一扇薄薄的门,将他们的情缘就这样生生隔开了。
  轻洛失神的独坐床前,睡意全无,思绪纷乱。她并不知道门外就站着纳兰逸风,也永远不会体会到纳兰逸风要面临着怎样的痛苦纠葛。
  红烛垂泪,星辰黯淡。这一对咫尺天涯的两个人,双双无言到天明……
  一地霜白,无尽相思。都只能化做一声清叹,叹与清风明月听。
  夜色由黑渐蓝,东方隐隐泛起了鱼肚白。这抹色彩在纳兰逸风看来,就如同是那最後的催命符。他缓缓伸出手,手指微张,小心的触在薄如蝉翼的窗纸上,想到抓住她的影子,却徒劳无功的什麽也抓不住。绝望的抽回手,转身怅惘着离去,那背影,竟微微有些蹒跚!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
  纳兰泽雨怒气冲冲的一掌劈烂了手下的木桌,咬牙切齿,目光凶狠。“又让那家夥从手底下溜了!下次见了他,姑奶奶非剁了他的狗腿!”
  “我说师妹啊,何必等下次?今日我就带你去擒他。千面鬼,鬼千面,他狡兔三窟,可是我却刚好查到他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走,会会他!保管叫你大吃一惊。”在桌子碎裂前,君不恙眼疾手快的抄起那杯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小心的环的怀里。师妹的脾气大,他差点有喝不上了。
  君不恙,掌管锦衣卫北镇抚司,官阶五品。和纳兰泽雨师出同门。奉命秘密抓捕朝廷要犯千面鬼,所以他此刻并未衣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而是一袭月白长袍,看上去风度翩翩,好似谁家的文弱书生,不染江湖之色。
  纳兰泽雨听了这话更为气结,火光大盛:“你,你,你,你小子怎麽不早说!我在这拍桌子砸板凳的怒了半天,合着我是给你表演杂耍的?”他亲娘的,她的手掌现在还在火辣辣的疼,刚才盛怒之下,也忘了控制力道。这该死的君不恙!她从昨晚追了千面鬼一夜,还被他给跑了,能不呕死人麽。大清早就直奔师兄下榻的客栈了抱怨,越抱怨越激动,洋洋洒洒的愣是骂了一个早上。师兄倒好,安枕无忧的睡到大天亮,居然手里还握着第一情报,怎麽能不叫她怒发冲冠!
  “你在那一直慷慨激昂,我怎麽好打断嘛。”君不恙坏心眼的一笑,眸眼熠熠生辉。刀削的眉此刻眉角弯弯着,高挺的鼻梁,薄薄唇微微上扬。无不都在彰显着他此刻的好心情。他身材如标杆般修挺,小麦色的健康肤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是个阳光明媚的小青年,一点都不像是老百姓嘴巴里经常暗骂的那种“朝廷鹰犬”、“朝廷走狗”之流。
  “君──不──恙!”纳兰泽雨现在气的肺都要炸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欣赏师兄的美色。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纳兰泽雨此可巴不地扑上去狠狠咬他一口肉下来。他的恶劣行径,真的让人发指!
  “好了,不跟你闹。快点走,省得他这回又溜了,下次再抓可就难了。”君不恙见师妹一副要吃人的暴怒表情,只好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赶紧转开话题。师妹总是这样,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自己这个师兄当的还真是不失败,居然一会被她叫做小子,一会又指名带姓的叫他名字,一点威望都没有。唉……
  纳兰泽雨听了这话,怒火顿时如泄气的皮球,怏怏的闭上嘴巴,侧身打量了腰上的挎刀,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踏去。君不恙摇头看着满室狼籍,无奈的叹了口气连忙跟了出去。
  “就在这?”纳兰泽雨站在街边的角落偷偷打量着斜对面的店铺,那袁记布庄她并不陌生。在杭州城乃至全大明朝,都算数的着的名店。君不恙这家夥带自己来这里做什麽?“不是来抓千面鬼麽?还是你顺道做衣服?”说着,纳兰泽雨白了一眼身侧的君不恙。
  “两样都有。咱们先进去探探虚实。”君不恙露齿一笑,齿如瓠犀。他眼睛里闪烁着一丝算计的光芒。
  纳兰泽雨全身心都集中在观察那布庄上,自然没有捕捉到君不恙的异样。
  君不恙大手一拉,拽起纳兰泽雨的袖子就大大方方的进了袁记布庄。
  早上店里客人几乎没有几个,袁掌柜眼尖的就看见了并肩走进来的一双壁人,连忙笑容可掬的迎了上前。“公子小姐想裁布料还是要订做成衣?我们店可是金字招牌,两位可以参观一下。”
  “两样都要,给她做几套最好的,钱不是问题。而且我要你们紫衣姑娘亲自剪裁缝制。久闻紫衣姑娘大名,今天特地从外地赶来,也好顺便带着拙荆四出走走。”君不恙撒起谎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枚金叶子。
  那明晃晃的颜色,刺的人眼睛都花了。袁掌柜眼里一喜,但很快又黯了下来。
  抱歉的拱手一笑:“倒是叫公子与夫人失望了,今天小女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不如两位先选好料子,我叫绣娘量好尊夫人的尺寸,过几日亲自送上两位下榻之所。两位意下如何?”
  “那怎麽成!雨儿,我看我们还是回了京城再做吧。”君不恙假装惋惜的叹道。故意把京城二字咬的格外清晰。
  “两位且慢,我再问问小女的意愿。”袁掌柜果然脸色变了几变,支了个丫鬟就去後面通报去了。
  很快,那丫鬟就返身回来,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有请,两位贵客里面坐──”
  纳兰泽雨一脸不快的故意拉开了距离走在君不恙的後面。这家夥搞什麽?连自家师妹都利用,真不是东西。一会又是拙荆一会又是雨儿的叫得那麽暧昧,自己都替他臊的慌!
  “就是姑娘要做衣服麽?”小花厅里,一个紫衣嫋娜的倩影迈了进来,广袖翩翩,飘然若仙,体似燕藏柳,声如莺啭林。
  纳兰泽雨光顾着惊艳了,也忘记了要答话。那紫衣姑娘优雅的以袖掩面,明眸浅眯,巧笑倩兮。衣袖下的美目精光一闪,划过一丝凌厉的狠辣。紫袖放下,面上仍旧是一副温雅娴静的世家小姐派头。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就闻紫衣姑娘大名,还请姑娘为她置办两身体面的行头。”君不恙矜持有理的答道,并不着痕迹的偷偷掐了某人一下。这家夥,看女人都能看直了眼,真是服了她,敢情她们家几位天姿国色都是空气?
  “好说好说。”最後一个说字还没落音,只见那袁紫衣脸上凶光乍现,一记凌厉的掌风就朝纳兰泽雨袭来。
  纳兰泽雨一时间尚未反应过来,眼看就要生生挨上那记快掌,她惊恐的睁大眼睛,不知道为什麽这女人突然袭击她。然而只能做好挨掌的准备。
  电光火石间,君不恙眼疾手快的一个箭步扯过了纳兰泽雨,掌风从纳兰泽雨的身侧扫过,竟将身後的一扇雕花木门劈落摔成两半,可见这力量就多巨大。
  险险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掌,纳兰泽雨趔趄着站稳了脚步。一抬头,师兄已经跟那妖女交上了手。
  “一边站着,省的碍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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