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没想到轻洛却躲开了他的好意。
“我没事子轩，我只是脑子有点乱。”轻洛揉着发涨的额头，心下暗暗吃惊地想：怎麽这一觉越睡越头疼了呢？
子轩？朱瞻基目瞪口呆的看着揉着额头的轻洛，她居然叫他子轩！难道她恢复了记忆？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她都是称他殿下，或者干脆只称你，不会这麽熟垫地唤她子轩。难道她中了一回暑，就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这简直比她失忆还要令他觉得匪夷所思。
轻洛打量着面色古怪的子轩，这才发现他一身明黄龙袍，玉带金冠，俨然是皇帝的打扮！他是皇帝？轻洛惊讶的差点没咬到舌头，努力想所有的事情都串联排列了起来。慢慢的，才理清了大致的思路。
“我怎麽会在宫里？我不是应该在清雅山庄的吗？”
这话一出，朱瞻基就顿时如同被扎了死穴一样的面如死灰。原来她竟然真的想起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努力又都化为灰烬了吗？他觉得很无力，无力到苍白。
见他久久不答，轻洛只好努力自己想答案。渐渐的，清雅山庄的种种都浮出了水面，她的记忆到那场大雨夜而停止，中间空白了一大片，然後後来就是在宫里的种种，各种画面飞快变幻，就好象过电影一样。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被门外的嘈杂声转移走了视线。
“门外为何喧哗？”朱瞻基不悦的皱起眉，朝门外问去。
福顺推开门脚步有点慌张地走了进来。“回皇上，是太後娘娘派了几名侍卫来，说是要拿下轻洛姑娘回去问话。被萧径流萧大人拦在了殿外。”萧径流刚被提升为御前四品侍卫了，就连福顺见了，现在也要称上一句萧大人了。
“什麽？”朱瞻基心下一凉。这个时候母後会传轻洛过去问什麽话？难道是她知道了什麽？那轻洛此去岂不是必死无疑？当下就决定亲自前往慈宁宫先探探口风。“我且去看看，你先躺会。”在轻洛面前，他永远不会自称“朕”。
轻洛点点头，心里多少也有点害怕。她当然没有忘记自己在宫里做过每一件事情，也包括小九的敌意。人都说宫门深似海，她今天总算是体会到了。
朱瞻基颓废的迈着沈重的步伐，几乎是拖着僵硬的身子回到了乾清宫。此刻已经是入夜时分了，他居然不知不觉的在慈宁宫呆了那麽久！母後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果然还是知道了父皇的真实死因。据理力争外加发了毒誓的他才说服了母後断了杀意，毕竟这事情轻洛也是被陷害的，出於自我保护的心态才误伤了父皇性命。可是母後在心里就把轻洛否决了，坚决不允许轻洛跟他再有交集，毕竟名义上她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母後心里的那道槛始终是过不去。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将她送出宫去，送的越远越好，这样她才得以安全。
可是，他怎麽舍得？一想到她要跟自己分别，老死不相往来，他的心痛的就快要无法呼吸。他多麽想脚下的路永远没有尽头，这样她在身边的美好感觉就多一点。可惜，路是那麽的短，那麽短……
轻洛和衣靠在床栏上，抚摩着自己的小腹，眼眶里蓄了一层薄雾。在这个地方，曾经有个小天使就缩在这里睡觉，这个天使却没有属於她，而是飞回天上做了真正的天使。一想起这个无缘的孩子，轻洛的眼泪就忍不住的掉落下来，这样的痛跟生生割去她的心头肉有什麽区别？不论过了多少年，这痛，依然揪心的疼，疼的她死去活来。
远远大过纳兰逸风及他的那封休书所带来的痛！她今天再看起那封休书时竟然才感觉到迟来的痛楚！他居然休书的名目是──无子！他这是要往死里逼她吗？硬要将她的心头伤狠狠的剖开，再洒上一把盐，这样才过瘾是不是？天知道她宁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那个孩子！
无子！好一个无子二字！这两字在轻洛看来，是世界上最致命又杀人於无形的武器。他休就休了，居然还能想的出这麽个狠毒的字眼，好一个冷酷无情的纳兰逸风，好狠的一纸休书！将他们的感情，斩断、葬送的干干净净！
朱瞻基机械般走到轻洛的门前，听到里面隐约的哭声，刚要举起敲门的手就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了回来。一声声，像是万钧巨石一样，狠狠砸在他的心上。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站在门外发呆，福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但是看着圣上的脸色就猜的到几分，当下就遣散了前院的守卫和宫人们，希望可以给皇上一个自由安静的空间。他自己则是守在暗处小心的侯着，说不定会有用的着自己的地方。
哭泣声渐渐小了许多，朱瞻基这才重新鼓起勇气敲门。轻洛胡乱的擦干了眼泪去开门，朱瞻基缓缓的道出了来意，安排了明天早上的马车送她走，自己则亲自送她出宫门。
轻洛没有惊讶也没有狂喜，只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消息。朱瞻基看着眼前的轻洛，又想起初见面的种种美好，只暗恨自己不该出生在帝王家，不然就不会被强迫着接受父母长辈安排的婚姻，而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这一夜，谁都没有睡意。两人秉烛夜谈，聊着很畅快，一起回忆，一起欢笑。只因世事无常，所以这些美好，只能是他们最後的珍贵回忆，以後的悠悠岁月里再拿出来，独自细细品味。而这一夜，也将是他们此生最後的交集。
半夜里了，轻洛和朱瞻基才觉得肚子空空的，两人都没有吃晚膳。轻洛本来是打算叫醒银欢叫她弄点吃的来的，看着朱瞻基殷切的望着自己的眼神，轻洛只好硬着头皮拿出柜里的厨具。御膳房离的那麽远，她哪天夜里要是起来想吃宵夜都要很麻烦上跑上很远，於是她干脆在房里准备了厨具和一些耐储存的蔬菜干鲜。
轻洛让御膳房做了些面条阴干了当挂面存放了起来，正好还有些卷心菜，做青菜面是最方便快捷的了。轻洛还有独家秘制的牛肉酱，只要淋在面上，保管鲜美无比。朱瞻基有幸吃过一两次，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顿时觉得新奇又好吃，又不好意思天天缠着叫她做，一想到往後不能再吃到她亲手烹饪的美味，他的心就分外的忧郁。
面很快就下好了，一人盛了一碗放上酱，将大的那碗送到朱瞻基面前。“给你，尝尝看。”
朱瞻基默默接过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灼灼的热浪扑面而来，不知是熏的还是什麽，他眼眶里凝聚了了层水气，但是随着热气的慢慢蒸发也跟着消散在眼底。闻着香，他真的是饿了，待面没有那麽热了，执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放进嘴巴。
居然不咸？难道是轻洛心情不定所以做的东西失水准了？她做饭从来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啊？朱瞻基狐疑的看着轻洛也弯下腰，一口一口的吃下她碗里的面，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我怎麽觉得有点偏咸了？”朱瞻基试探着指着碗里的面看着轻洛问道。
轻洛也不抬头，淡淡的道：“是麽？那要不你就放点开水吧。”
朱瞻基心下一顿，瞬间觉得她有点怪异。多瞟了她一眼又进一步试探问：“你房里今天燃了什麽香？怎麽这麽香。”
轻洛的脸瞬间变的惨白！
朱瞻基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就急切的问：“你居然连咸淡都分不出了，还有嗅觉，你也分辨不出了是不是？你怎麽会这样？”这就像一个剑客，失了双手一样可怕。她遭遇了什麽？爱下厨，爱美食的她居然失去了如此重要的味觉和嗅觉！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可是只是暂时性的。”轻洛努力挤出一抹的安慰笑。其实在下午银欢换熏香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不对，银欢还赞着这龙涎香如何如何珍贵，如何如何好闻。可是她努力吸了半天鼻子，也没有闻出一丝味道。她还拿了只橘子实验，闻，没有气味，吃，没有任何味道，即使是连皮一起填进肚子，也都跟嚼蜡一样，索然无味。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还是传个御医吧！”
“不用，明天就该恢复了，再说都大半夜了。”
“真的没事吗？”
“肯定没事。”
……
朱瞻基站在高高的宫墙上，看着轻洛所乘的那辆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一颗心也随着掉落到了无底深渊。
“朕以江山向天起誓，与晏氏轻洛恩断情绝，老死不想往来，从此全心勤政爱民……”
舍我小爱，换得天下广爱。
“轻洛，若有来生，定要许给我。”
“若有来生，宁负天下，不负子轩。”
永别了，轻洛……
朱瞻基回到宫中越想越觉得不对，赶紧派人彻查了轻洛失去味觉一事，果然找出了告密的真凶并查知了轻洛失忆、恢复记忆的所有原委，顺藤摸瓜的揭穿了萧彩儿的真面目，将小九和萧彩儿废去了手脚筋脉，严密囚禁在天牢里。
物极必反。小九身体因短期超量服用紫河车，当月就因中毒而死在了牢里，就这样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第二年，朱瞻基改年号为宣德。宣德二年八月，汉王起兵谋反，朱瞻基亲征，将其围困早乐安，一举擒下了汉王，念在叔侄情份没有就地正法，而是贬其为庶人，禁锢西安门内。同年十一月，孙贵妃得一龙子，普天同庆。至此，为大明开创了一代繁荣盛世，为後人所津津乐道。
西安门内。萧彩儿拖着孱弱的身躯费力的挪到朱高煦佝偻的身体前，眼睛里闪着一丝异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