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王爷,他现在在哪里?他呢?”她面容苍白,肌肤干瘪的就像失去水份快要枯萎的鲜花一样,昔日的明艳照人,也不复存在。蓬头垢面,眉眼黯淡,只有在提到那个“他”时,眼睛才闪出一丝光亮。
朱高煦眼珠转也不转,就好象是尊石像一样依在墙角。所谓胜者为王败者寇,他现在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麽!这种囚徒生活,比死还要难捱。他现在哪里还算的是人?不过一具还尚且能动的尸体罢了。
萧彩儿见他如同傻子般没有焦距的呆滞眼神,灰暗的脸上木然的表情,哪里还有当年骁勇善战的风光模样。想着此行的目的,她连忙打起精神抓进了朱高煦的衣襟,急忙大声追问:“你别装死!我问你他人呢?”
“死了。”朱高煦眼睛里渐渐有了些生气,干裂灰白的唇就动了一下,好象累极了一样,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了。
什麽?萧彩儿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尖锐地惊叫道:“死了──?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你在骗我。”
朱高煦古怪的扯出一抹笑,眉间有些得意。“死了,早在你进宫前就病死了,你的情郎,你的至亲弟弟!他死了!死了!姐弟乱伦,怎麽能有好下场?只有你这个傻女人还在自欺欺人!他的病,根本无药可医,本王的药也只能多维持一年半载他的寿命而已。”
“胡说!他不会死的!”亲弟弟又怎样?她爱他,他们可以隐居,可以过平凡的夫妻生活,为了他的病,她修习媚术,甘心被汉王一而再,再而三的玩弄、利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熬出头,治好他後带着他远走高飞。可是现在却突然告诉自己自己坚持的目标,不过早就成了泡影,可怜自己苟延残喘的留下一条贱命,就是为了再看她一眼。现在竟然要告诉她,那个人早就不存在?不!她不相信!
“他不会死!”萧彩儿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凌乱。
“哼。”朱高煦冷冷一笑,偏过头不再去看她。
萧彩儿念念有词地反复重复着那句“他没死”,突然暴怒的扑在朱高煦的身上死命的去掐住他的脖子,眸中闪烁着噬血的光芒。“是你!──你害死他的,是你杀了他!是你──”忍辱偷生了这麽多年,居然换来这样的答案,她宁可听到心上人娶妻生子的假话,也不愿听到他早已死去的事实。他死了这麽久,而她却是刚刚才知道。想到这,她眼中的恨意更重了,加大的手中的力道。这个魔鬼!将她这样玩弄於股掌!她要杀了他偿命!
朱高煦喘不上气,挣扎着掰开她的钳制,无奈这个女人力气惊人的大,他眼看就要一口气喘不上来了。当下就抽出手来,用尽全力朝她天灵盖上狠狠拍下。
萧彩儿顿时软软倒下,鲜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下,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很温暖,嘴角漾起一抹柔和的笑。“远儿……”字还没落音,人就断了气。
朱高煦看着倒地身绝的萧彩儿,及她脸上最後的那抹刺眼的笑,极怒反笑:“傻子,都是傻子……都是傻子……”笑到最後,泪就悲怆的流了下来。
所有人,终究都弃他远去了……
轻洛出了京城就下了马车,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身为皇帝的朱瞻基私下也派人打探过她的近况,可寻了一年多,都没有踪迹。那家夥,一定找个他不知道的地方隐居了。她果然是个骄傲倔强的女子,连清雅山庄也没有回,那边也在满天遍地的寻找着她的下落。而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宣德三年,七夕,也称乞巧节。溪水镇上才子佳人纷涌踏上街头,大胆的追求自己心仪的对象。也只有在这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互诉衷肠。姑娘们盛装打扮,拿出各自的小针投放在盛满清水的碗里,在日头下徐视水底日影。或散如花,动如云,细如线,粗租如锥,因以卜女之巧。
街边多了很多摆摊的小贩,叫卖着各式各样的磨喝乐。就是小孩最喜欢玩的小泥偶,也有制作精美的以象牙雕镂或用龙延佛手香雕成的,姿态各异,憨态可鞠。人们买回来供奉在家里,乞求多子多福。
约好参加拜织女的女人们戒斋一天,沐浴停当,纷纷聚齐到主办者的家里,於案前焚香礼拜後,大家一起围坐在桌前,一面吃花生,瓜子,还有各种甜美的巧果,一面朝着织女星,默念自己的心事。如少女们希望长得漂亮或嫁个如意郎、少妇们希望早生贵子等,都可以向织女星默祷。大多玩到半夜才散去。
年年七夕渡瑶轩,谁道秋期有泪痕?
自是人间一周岁,何妨天上只黄昏。 最後一个昏字落下,身後传来几声拍掌。轻洛放下手中的羊豪软笔在笔架上,偏过头看着来人,淡淡一笑。
来人是沈天明,说来也是巧的很,当年在杭州的邻居大婶就是在他家府上做奶娘,当年也没少接济小九,经常回来过年的时候给她捎些府里夫人小姐们穿剩下的上好衣裳。说起来,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沈家生意败落,一家人就搬到了溪水镇上过着简单的平凡生活。轻洛路过这里的时候,被这里的水光山色所吸引,加上这里远离大城,交通闭塞,很是幽静。所以她就决定长住了下来。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福顺偷偷望她包裹里塞了好几张千两的银票,还有个精致小玉牌,上面刻着四通钱庄的字样。估计是子轩怕她在外面受苦,所以经济上给予她最大的帮助。她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马车已经走远了,她想拒绝都没有拒绝的上。还好她的几样拿手好菜都教给了银欢,了却了一桩他的小小遗憾。
她将银票小心的藏了起来,准备凭借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在街上转悠的时候刚好沈府家的老奶娘,被她认了出来,拉着袖子热情聊了许多家常。得知轻洛正要为生计发愁,奶娘就拉她回家央着轻洛在沈府当了沈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沈家小姐沈秋碧今年刚满五岁,长的肥嘟嘟的甚是可爱。小脑袋瓜子很聪明,轻洛教她几句唐诗,她念上两遍就会了。沈家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轻洛的地位也由小丫鬟变成了启蒙先生。沈夫人过世的早,秋碧小丫头特别黏人,跟轻洛的感情也是格外的亲密。
“今天怎麽突然诗性大发了起来,走,大家喊你吃巧果呢。”沈天明目光里泛起浅浅的温柔。对她,微微有点动了心。
“姨娘,你怎麽还不来?碧儿好饿呢──”胖乎乎的小秋碧从父亲身後调皮地钻了出来,上去就扑在了轻洛身上,软声软语的撒娇道。
轻洛看着身下这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娃,眉间漾起柔和的光晕。“好,我这就走。碧儿这个小谗猫!”说着,弯下身爱怜地朝秋碧的小鼻子上亲昵地刮了一下,惹着小秋碧嬉笑连连。
“还是我来抱吧,这家夥重的跟小猪似的!”沈天明看见轻洛抱的有点吃力,忍不住心疼起来,伸出手就要接过女儿。
“爹爹才是小猪呢!我才不要你抱!”小秋碧宣告占有权似的胖胖的小手臂环在轻洛的颈上,挑衅地抬起下巴看着自家爹爹。
“好,好,好,姨娘抱,咱们这就去吃巧果咯──”轻洛凑过去朝小家夥粉嫩的脸颊亲了一口,说着就抱着她先出了屋子。
沈天明看着这比母女还要亲昵的天伦画面,又看看轻洛那字迹未干的几行优美的小纂,心里升起阵阵暖意。沈府,也该多了个女主人了吧。
纳兰逸风听说有人曾经在溪水镇上看见过一个跟轻洛身形口音差不多的女子,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就带着连煜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溪水镇路程说不起来并不算远,只是那里比较偏僻,路程并不好走。他们到达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十分了,只好找到镇上唯一的一家小客栈住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纳兰逸风就早早的醒来,连忙叫来店小二询问。好在溪水镇地方不大,来往的商旅极其有限。外来的人家,几乎一打听就知道。小二也不确定他问是哪家姑娘,只好将镇上几年内新搬来有姑娘的人家一一说来。算来算去也有好几户呢。
正在大街上询问着各家的住址,准备逐一排查的时候,连煜激动的拉起纳兰逸风的袖子,指着街口一个熟悉的身形。紧张地叫道:“庄主,那是──不是夫……夫人。”
纳兰逸风浑身一震,缓缓朝连煜指着的方向看去。街边处,一对状似夫妻的两个人,抱着个扎着垂髫小髻的小女娃,急冲冲的往这边走来。那个女子,可不就是轻洛麽!
夫人又成亲了?还有孩子了?连煜张大了嘴巴望着越走越近的两人,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纳兰逸风的眼里瞬间由狂喜变成了苦涩,脸色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嘴边的笑意还没有绽开就已经湮没。终於找到她了,可是她却又一次与他擦肩而过。他跑遍了大将南北,却到头来,还是迟了一步。连责怪她的理由,他都找不出……
两个人抱着孩子火急火燎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药铺,看样子是孩子生了急病。纳兰逸风不由自主的朝那药铺走了过去,站在门外的街上,忧伤着看着里面的一家三口。曾几何时,他们也能拥有这样温馨美好的画面呢。可是,他们的孩子,却是那麽早就夭折……
纳兰逸风正在出神间,只听的耳畔传来连煜激动的声音:“夫人──”抬起头,发现轻洛一行三人竟快走到他们面前了。近了看她,她仍旧是离别时的模样,仿佛岁月不曾在她身上痕迹一样。只是那眉眼间少了青春活泼的灵韵,多了成熟少妇家那种的娴静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