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过是柳巷太耀眼、太炫丽、太过招惹是非罢了。”端木堇哽咽两声,侧身倚去兰姨的怀抱。
这话正中要害。绵延无尽的柳巷本身就是绮艳的寻花问柳之巷。它承载了男人的欢笑,收容了女人的泪水。
施悦纱有一瞬的凛然。当初入坠青楼,她何曾想过这么多,不过救人急切罢了。
兰姨抚去端木堇面上两行干泪,狠眼睨一眼高彦,道:“他是高俅的侄儿,家中早有妻室王氏和妾室刘氏。当年刘氏进府时,正妻王氏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府上不得安宁。后来,他以王氏未生下一男半女为由,才平息了风波。你若跟他去,不仅没个妾的名分,弄得不巧恐怕连命都会搭上。”
端木堇略一悚然。高彦见兰姨诋毁他,忙奋力举过一张桌子,欲砸去兰姨。
情急之刻,施悦纱冲冲跑出,高呼:“大人,若是砸去,端木姑娘不死也是残废。到时如何跟大人入府?”
这话果然灵验。高彦乖乖放下桌子,转眸视去施悦纱。她明眸皓齿、肌若凝脂、艳若桃李、傲若寒梅。这么一位少有的美人儿,他早有心动,只是碍于郓王亦有意,他不得不忍痛割爱。
第五十章 端木堇(6)
“施姑娘?”
施悦纱的嘴角慢慢漾一丝轻蔑的笑意,道:“高大人,端木姑娘好歹是参加花魁大赛的姑娘。她虽不是柳巷的牡丹,但也是一支名花。今日扬州王三石带走默默无闻的玉娇,还提前三天付赎金,再抬着花轿前来迎娶,你就这样带走端木姑娘,不仅有失端木姑娘的身份,也有失大人的身份。”
闻言,高彦蹙一蹙眉,“那你说本爷该如何体体面面地接走端木姑娘?”
施悦纱只是一时心急,脱口而出,心里并无准备。她迟疑片刻道:“高大人至少要像那王三石一样,先交上五百贯赎金,过三天再抬来大轿,风风光光地在府里办上喜宴。”
王氏强悍,若是风风光光地迎娶,还不知她会闹得如何?
施悦纱提出府上办宴,恰如一拳击中他的软肋。他嗫嚅半晌,才摸一把胡子道:“端木姑娘出身柳巷,这喜宴就免了吧。”
“怎么可以?柳巷姑娘破苞都有隆重的破苞仪式。端木姑娘可是柳巷的名花,翠竹苑的头牌。怎么能草草了事?”
见高彦踌躇,施悦纱暗暗一笑,复道:“难道正被兰姨说中,大人要至端木姑娘的性命于不顾?”
看得出来,高彦还是在乎端木堇的。兰姨恳切地向施悦纱点点头,道:“高大人位高权重。难不成连摆个酒宴也做不了主?”
被人在伤疤上撒盐,他不甚好受。当即道:“高府还是本大人说了算。明日本大人就派人送上赎金。三天后,在高府恭迎端木姑娘!”
这是权益之计。虽然只暂拖三天,但总比现在就送端木姑娘进龙潭虎穴的好。
见高彦怒气冲冲地走出翠竹苑,施悦纱倒吐一口冷气,眸落兰姨。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凝望兰姨。只见她纤眉细目、肌肤白腻,虽年过三十,却风韵犹存,只是右脸有一道约三、四厘米长的伤疤。虽是心疑,但她并未过问,只道:“兰姨,此计不过暂拖三日,我们还要另想办法对付高彦。”
“施姑娘可有主意?”
一时半会,她哪有想法,只淡淡摇头。
高彦毕竟是高俅的侄子。她这番得罪,必遭报复。
端木堇难忍,一个劲地摇头,“施姑娘,其实端木堇既为青楼女子,只能听从天命。你我萍水相逢,也不必多费苦心。女人迟早要嫁,嫁给高彦也算锦衣玉食了。”
听闻这话,难免发人心酸。施悦纱接口道:“端木姑娘若是心无楚仲翰,说说这话倒也罢了。既然心有所属,怎么能随便跟了他人。再说……”
端木堇蓦然一惊,双颊飞红,“谁说我喜欢楚公子,我只是……”话半,欲言又止。
这时,兰姨方才知晓端木堇留在柳巷的因缘。她吁一口气,暗叹:情为何物?不过苦果罢了。
施悦纱反驳道:“你喜欢楚仲翰也好,不喜欢也罢。反正绝不能嫁给高彦这贼人。悦纱既插手此事,定是帮到底了。”
端木堇本就不想委身于高彦,遂不再续言。
兰姨金簪上的几缕细苏贴在脸颊上有轻微的冰冷感,就像柳巷,温香的深处尽是不为人所知的冰寒。凝望施悦纱离去的一瞬,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这么一个重情重义的姑娘身在柳巷真是糟蹋了。
第五十一章 恽王府旧人来(1)
施悦纱回凤翔居时,炙热高照的太阳已偏西。一路上,她想过暗杀高彦,但高彦是高俅的侄儿,杀了他怕打草惊蛇,破坏复景堂的计划。她又想过向高夫人状告高彦的“恶行”,但又怕高夫人阻止不了丈夫纳妾,反倒取笑端木堇**她丈夫。一番思绪终是没个主意。直至李妈妈手摇羽毛扇再次劝说她去郓王府上道歉,她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在脑中浮现。随即,答应了李妈妈的要求。
出凤翔居后,施悦纱并未急切地赶往郓王府,而是换了一身男装,写了一副对联,前往雨花楼,并让小白把对联送交严庆。在京城赛过楚仲翰的能有几人,怕是先人苏东坡也只打个平手。为郓王爷寻得个人才,严庆自是喜形于色,他让施悦纱在楼中小坐,而后跑去府上通报郓王。
端坐于雨花楼二楼,扫视汴河大街,风景独好。不远处是京城第一河——汴河。河上叶舟三两只,有渔夫撑船而过,也有船舱炊烟四起。连接御街的州桥上,一顶大轿正从上经过。过御街有杂物铺、药铺、馒头店、煎饼店。此时,杂物铺、药铺正打烊,而馒头店、煎饼店门口涌满了人。汴河大街上,行人、车辆熙熙攘攘、往来不息。施悦纱看得有点欣喜。来京城已有两月,她第一次发现,京城的百姓过得竟如此怡然自得。恰在此时,一把折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以为严庆回来了,急忙转头,却见那把折扇挡住了那人的脸。扇上题诗:长歌楚天碧,读李翰林诗。
是他!施悦纱立决不对,面色一沉。楚仲翰折扇一收,直接在施悦纱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施——”他略一小顿,直直凝视她的一身装束。
偶见楚仲翰,她暗觉不妙,一时唐突道:“悦纱既然答应下月初十去太子府上献舞,就绝不食言。楚大人不必特意前来提醒。”
像是被道破心事,他似有所思,过片刻方道:“施姑娘眼观四方。怎么就没注意上有人跟踪姑娘?”
施悦纱微一迟疑,慌忙扫向汴河大街。
此时,天色极好,一道明辉灿烂金子般的霞光落在玄清观顶的翘首上。乍一眼,恍若花团锦簇,挤挤挨挨半壁粉色。
他抬手指向玄清观的后墙,道:“看到了吗?她就在那。”
施悦纱担心那人是流珠,心中惶惶不安。说来,自流珠受伤后,她又已多日未见。
撇眼见是芙蓉,她更是唬了一跳,“芙蓉跟踪我做什么?”但很快伏下惊心,抬目凝睇楚仲翰。许是被人直视不自在,他展扇挡面扇了两下,“在下偶尔路过此地。见芙蓉姑娘躲在玄清观后眼望姑娘许久,便猜她在跟踪姑娘。”
施悦纱微微一愣,道:“多谢楚大人提醒。想必李妈妈不放心悦纱才派芙蓉跟踪。我这就下楼跟芙蓉说清楚。”
第五十二章 郓王府故人来(2)
见施悦纱起身下楼,楚仲翰抬扇挡了一挡,随即,退去一丈远,“这次,在下替姑娘引开芙蓉。姑娘记得欠在下一个人情。”那声音微有凝滞,不甚顺畅,仿佛那个欠情之下有万般隐秘。
施悦纱略一怔忡,刚欲阻止,却见他已至玄清观的后墙跟芙蓉道了数句。过后,芙蓉、楚仲翰双双离开了玄清观。
楚仲翰此来显是好意。施悦纱没有太细想,唯叫来小二问及严庆何时带她去郓王府。刚说了两句,严庆已命人抬来两顶大轿。随即,恭送施悦纱前往郓王府。
郓王府坐落于紧邻景丽东宫的后景桥街,靠近开封府、尚书省和延庆观。府内珍奇古玩、名花异石,无所不有。郓王最类徽宗,自是学着他老爹对顽石、字画颇多兴趣。
进府是一条幽深引道。金子般耀目的光泽落在这里仿佛有一瞬的滞泻,昏暗不明。静静地走着,若入时空隧道。过引道眼前豁然一片开朗,名花迎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初秋时节,更有色泽各异的小果缀在叶间,颇为惹人喜爱。清风拂过,染了郁郁幽香的水汽隐隐扑鼻,令人心神荡漾。
至明瑟楼,严庆顿一顿步伐,道:“施公子请稍等!”而后,先入明瑟楼。
明瑟取自“目对鱼鸟,水木明瑟”,是一座两层小楼。南面朝池,北倚山石,颇有置身山水湖泊之感。站在楼前睨望池水,碧波如顷,波光潋滟,像一块澄蓝的碧玉缀于青山之间。
这方豪宅凝聚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汗。他们偏安一方享受无比奢华生活的那刻,可曾想过蝼蚁般的百姓在遭受怎么的磨难?
思及,施悦纱嫌恶的摇一摇头。正是失色之时,身后传来严庆的声音:“施公子请!”
施悦纱点一点头,款款踏进明瑟楼。楼面不大,却颇有古风。一顶细白如玉的香炉端于书案之上,盈盈浮升袅袅烟云。香气恰似幽静的兰花,触闻,喉咙口隐隐有甜丝丝的舒服。